藏書閣裏呆久了身上便冷下來。
角落裏沒有光亮,江玄子蹲得雙腿發麻,整理好心情之後,才撐著牆麵慢慢站起身來。
他不確定顧嫮還在不在那個轉角處,其實仔細想一想也能得到答案,一向心氣極高的顧嫮被自己推了那麼一把,罪魁禍首還轉身就跑遠了,她定然已經爆炸了,怎麼可能還守在那裏。
但江玄子還是隨意取下幾本書,走到書桌邊坐下來翻閱,雖然什麼都看不進去,但好像裝模作樣的用書把自己偽裝起來就能得到片刻的寧靜一般。
他沒有做錯什麼。
既然不能給顧嫮任何回應,那麼從一開始,就不要有愧疚虧欠的情緒出現,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做出了退步,就會一退再退,給了希望,最終得到的卻是更大的絕望,那麼還不如從一開始,就讓顧嫮知道他們之間絕對沒有可能,兩人相安無事,搭夥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
誰都不要指望誰。
這才是他們最好的一種相處狀態,雖然聽上去很殘忍,但江玄子躁動的心,因為自我安慰的說辭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書本上的字每一個都熟悉無比,但坐在這裏,他連隨意翻開這頁的第一行字都沒能在腦海裏拚湊成能夠理解的句子。
他下意識的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方才的畫麵立刻就在眼前清晰地浮現,他甚至能清楚的回憶起顧嫮睫毛顫抖的弧度。
瘋了。
江玄子臉色很不好的甩了甩頭,這回是真的鐵了心要自己跟自己耗在這裏了,他起身到一旁取過筆墨來,在桌子上鋪陳開來,強迫自己提筆抄寫書本上的內容。
以前沒辦法靜心凝神下來的時候,江玄子就是用這樣的笨辦法,幫自己一點一點沉浸下來。
這法子雖然看上去笨拙,但勝在的確非常有效果,抄寫不需要太過腦子,隻要把精神都集中在筆尖一點,很快就能吸引去大部分的注意力,這些年這個辦法他用得得心應手,是以很快便進入了狀態,抄寫漸入佳境之後,也能夠看進去了。
這般在藏書閣一靜坐便是一下午的時間,多年來獨身安靜的習慣,並不會讓他覺得有什麼坐立難安之處,倒是外頭守門的老太監尋著一排排書架的找他,瞧見他正捏著手中的書看,旁邊還擺著一摞寫得齊整的宣紙,雖然不明白天道使這是在幹什麼,但還是上前好心提醒一句:“天道使大人,時辰不早了,晚膳時間快過了,再不出宮的話,怕是要耽誤時辰了,近來不太平,說是刺客還沒抓到,大人也要小心才是。”
江玄子抬起眼眸,和慈善笑著的老太監對視一眼,他楞了一下才放下書,呢喃一句:“已經晚膳時分了啊。”
隨後長出一口氣,起身時自己把寫完的那堆廢紙卷起來,又把書都親自放回去,老太監想上來幫手說老奴收拾便是了,可江玄子今天的狀態不大對,自己親力親為做完這些事後,往常都會對他笑笑說句客套話,今日卻一直有些失神的樣子,抱著一堆廢紙,自顧自的便離開了。
老太監盯著江玄子的背影走得老遠,才回頭來眯著眼睛仔細去瞧江玄子今兒到底是看的什麼書,好生生個天道使,怎的還看入魔了不成?
依著方才瞧見的位置拉扯一些出來,老太監微微撇眉。
這。。。天道使怎的還抽了兩本民間話冊來瞧了?
當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一向風調雨順的鎏國,不知怎麼的,今年格外的躁動呢?
老太監倒是沒多想,隻是心裏犯嘀咕感慨一句,他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裏的人,在這地方清心寡欲多年了,整日悠閑悠哉,隻盼著自己餘生安穩的過了便罷,這些多餘的是是非非,他早就不管了。
把書放回去後,他才哼著老調,背手往外走去。
江玄子從藏書閣出來,匆忙著往宮門的方向走,天雖然還敞亮著,但這兩天宮禁要更嚴一些,下鑰的時間也提前了。
心裏頭認定了顧嫮肯定早就已經離開了,發生那樣的事,隻怕是大婚之前都不會想再看見他了。
一出了藏書閣,心裏邊就又開始亂七八糟的想事情,可江玄子沒想到的是,他就著原路往宮門去,行至那個轉角處的時候,顧嫮竟然真的還站在那裏。
這條路沒什麼人,這會兒晚膳時間,更是少有人在這一帶轉悠。
江玄子腳步一頓,嗓子眼像是被人鎖緊了一樣,喘不上氣,心裏憋得難受。
顧嫮端正站著,紅彤彤的眼睛像兔子一樣盯著他,雙手緊握著,不知道捏著什麼東西。
她在這裏站了多久?
江玄子下意識的去想這個問題,心裏雖然已經有答案,但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去接受這個答案。
顧嫮變了,江玄子是感受得最為真切的,從最開始聽見他和徐正對話時沒有再撂下狠話轉身跑掉,反而坦然表露自己心意的那個瞬間,江玄子就應該意識到的,眼前的顧嫮,說不上哪裏不一樣了,但就是。。。整個人的感覺都變得不同了。
他做了那樣的混賬事情,顧嫮就算在這裏等著他,也該是氣勢盛大,等著要質問他,狠狠地說一些傷人傷己的話,不兩敗俱傷決不罷休,可現在的顧嫮,隻是像個受傷後手足無措的小女孩,遠遠站在那裏,眼神悲愴的看著他。
看得江玄子剛剛下定的決心土崩瓦解,看得江玄子瞳孔顫抖心房陣痛。
他寧願被怪罪,被打被罵,被顧嫮用任何極端的方式宣泄都好,至少這樣他能覺得自己和顧嫮扯平了,而不是看著眼前這樣的她,心真的會痛。
“江玄子。”
顧嫮盯了他一會兒,大概也是知道江玄子不會主動開口說話,她飛快的眨了眨眼睛,深吸口氣,沒有貿然靠近,隻是小聲開口喚了他一聲:“你真的有那麼討厭我麼?”
江玄子心抽了一下。
討厭麼?
說不上。
隻是因為他自己知道這是荒唐的,是錯的,一直以來都想要斬斷這樣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