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嫮是怕疼的人。
說到底,這世上少有人不怕疼的。
這麼幹脆的紮自己的手指還是需要幾分勇氣和狠心,下手力道也不輕。
咬在嘴裏的手指血腥味彌漫開來,顧嫮全都咽下去了,倒也不覺得難受惡心。
江玄子愣在原地,反應緩慢遲鈍,卻也不知道要怎麼說這句關心的話,最終隻能轉過身,僵硬著往外走,說自己睡榻上便好了。
顧嫮追出來的時候江玄子還以為她又改了主意,要是大婚夜哭鬧起來,大家都難堪,腦子裏還沒想好若真是出現這種情況了要怎麼辦,一抬眼,就瞧見顧嫮抱著喜被,臉被衣服和被子映襯得紅撲撲的,就站在自己的麵前。
“夜裏冷。”
顧嫮笑。
她好像從方才,就一直這麼笑著。
她的手指蜷縮著,也瞧不見到底有沒有止血,江玄子伸手接過來,兩人的手短暫的相觸了一下,什麼漣漪也沒有。
“謝。。”
道謝的話剛起了個頭,顧嫮已經轉身飛快的走遠了,她不愛聽江玄子這樣客套的話,背過身的瞬間嘴唇就顫抖的厲害,深吸好幾口氣,才平複下來。
紅燭照暖的洞房花燭夜。
沒有江玄子擔心的吵鬧戲碼,也沒有顧嫮期盼的酒後生情。
兩人之間隔著三層火紅的長簾,可真計較起來,也不過十幾步的距離,近到能聽見火燭燒得劈啪直響,近到安神香在整個屋子裏被烘托成曖昧的氣味。
卻也遠得喜被分隔,一間屋子住著兩顆惴惴不安的心,誰也沒有辦法為誰取暖,心房之隔,山高水遠。
兩人之間鋪著雙紅喜字桌布的桌子上,擺著一張欺瞞天下人眼睛耳朵的白帕子。
像條神斧劈開的巨大裂縫,隻是靜靜地橫在那裏,就足以讓人潰不成軍。
顧嫮是因為太累了,所以黯然傷神不久後便沉沉睡去。
江玄子卻被酒折磨得良心難安,他翻來覆去,頭疼腰疼,幹脆翻身起來,隔著重重長簾,去看裏麵床榻上那個隆起的朦朧身影。
他沒往那邊去,其實仔細想想,若他真的是江玄子,那麼顧嫮與江玄子之間的結局,想來也走不到這般淒涼的地步。
至少江玄子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能夠心動,也接受心動。
但她不是。
就算是想要擁抱,想要借著酒意肆意揮霍自己的身體,都沒有辦法。
不隻是不想,更是不能。
外麵偶爾還能聽見走動聲,雖然說話的聲音都放得很輕,但今晚上府上有一波下人要守夜,紅燭隨時都要續上,照亮的燭光得持續到明天破曉時分。
江玄子就這麼裹著被子坐著,也不知道做了多久,隻曉得眼睛盯著蠟燭看久了也會有幹澀的感覺,大概是後半夜的事了,就這麼環著自己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第二日早上外麵的動靜聲也不小,江玄子靠門近,又睡得不安穩,是以立馬便醒了過來。
沒睡好,腦袋比昨天更疼,心裏麵莫名的就更加煩躁。
窗外灰蒙蒙的,光亮還有些暗,隔了一層紗窗,看上去像是霧氣一樣。
外麵在張羅著燒水,應該是要給顧嫮沐浴,江玄子抱著被子坐了會兒,想了想還是脫下了穿了一晚上的婚服,拎著被子和衣服走到顧嫮麵跟前的時候,才把衣服隨意扔在了地上。
連帶顧嫮折好放在一邊的也一起扔下來。
場麵越混亂越好。
顧嫮感覺到有動靜,眉頭微微皺起,很快便也睜開了眼睛,入眼就是江玄子穿著寢衣坐在自己旁邊,正抱著被子往裏邊擱,顧嫮瞬間清醒,掙紮著撐起身子來:“你這是。。”
說完,眼睛便看到了扔在地上的一堆衣服。
江玄子神色鎮定,見她醒了,手上動作也不再輕手輕腳,徑直把被子摔進去,攏了攏被帶飛的頭發:“醒了?待會兒有人進來伺候,我隨意洗漱便是,你。。。得泡泡澡。”
做戲也要做個全套的才是,顧嫮一下子被他的話拉回現實來,剛才晃神還以為。。。
“嗯。”顧嫮趕緊應一聲,想起來又覺得不對,接著靠回去,“好。”
沒多久,外麵果然就開始敲門問了,江玄子第一聲沒應,等到第二次來問門,才啞著嗓子道:“進來吧。”
顧嫮這樣靠著,他坐在床邊,一看就是剛起床的樣子,外麵湧進來不少人,看一眼滿屋子的狼狽,年紀輕的小丫頭臉都紅了,每個人都在笑,顧嫮也在笑,隻是笑意沒落在眼裏,看上去落寞的很。
江玄子倒是臉上沒什麼表情,隨便洗漱換好衣服之後就出去了,說是去看看早膳準備得怎麼樣,他父母都不在了,江府如今掌家的也就顧嫮一個,倒也不必去給誰敬茶。
年歲大點的姑姑調笑說自家公子長大了,曉得心疼人了,隻有一直跟在江玄子身邊,這府上唯一曉得內情的那個小廝,覺得難過。
當初朝戈行宮,就是他陪同去的,如今眼前的這個場景,人人都覺得是天造地設的一樁姻緣,可這姻緣下麵蓋著什麼,誰都不清楚。
“大人。”他上前,有些擔心的看著江玄子。
江玄子臉色很不好看,那些姑姑小丫頭們見他這樣,還以為是昨晚上折騰太厲害的緣故,都隻曉得笑,但他知道,江玄子隻是睡不好而已。
“沒事。”江玄子對他笑笑,示意自己沒關係。
但走了沒多遠,還是歎了口氣,不再勉強自己,問了句:“竹昆,有醒酒湯麼?”
竹昆楞了一下,隨後趕忙點頭,想扶又不好上手,隻道:“有的,奴才這就去端來。”
他一早備下的,以為昨晚江玄子就會要喝,誰知道進了房間再也沒了動靜,還好方才來之前熱了一下,這會兒應該溫度剛好。
江玄子點頭說好,見竹昆急匆匆的跑著去端,自己倒是放慢腳步,扶著牆麵慢慢走。
離房間離得遠了,四周才終於安靜了一些,江玄子覺得自己胸口沉悶的那口氣順了一點,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甘甜的空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