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在卞京城的頭頂,沉悶的氛圍更重。
此時的街道上已經沒有人了,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外頭喊打喊殺聲再怎麼駭人,隻要沒有破門而入,也都是不用怕的。
他們要爭的是皇權,又不是屠城,等到誰勝誰負,雨過天晴,免不得還要大赦三年。
所以個個老百姓心裏麵想著的絕不是別打了,而是快點打完,別耽擱了自己的正經日子。
這些想法,這些念頭,上位者如沈綰,如顧君離,全都是知道的,也是清楚的。
沈綰對自己的兄長有信心,卞京城的兵八成都在她的手上,顧君離就靠著周擎那點兵力想要對抗皇軍,無異於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更何況他還帶著顧嫮和江玄女兩個拖油瓶,沈綰悠閑的坐在殿內,讓人安頓了顧瑀的屍身留待事情了結之後處置,皇宮裏頭更是以沈綰馬首是瞻,畢竟。。。眼前的這個女人,說不準明天就是徹底大權在握,垂簾聽政的皇太後了。
能夠用這樣的手段走到這一步的女人,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都覺得皮肉刺痛。
沈綰半闔著眼簾,宮外的情況她似乎並不關心,也不怎麼擔心,夏秋從外頭進來,伏在沈綰的耳畔小聲道:“天道使帶著帝姬妤跑了。”
沈綰這才微微睜開眼簾,像是抓住了些什麼一樣的線索,卻又轉瞬即逝:“跑了便罷了,不過少了個要挾的籌碼,多打一陣罷了。”
反正有沒有慕容妤,顧君離都敗定了,隻不過是傷亡多些少些的區別罷了。
倒是這個赫連碩,瞧見情形不對,跑得倒是也快,夏秋說他的人手殺了不少守城門的侍衛,原本沈大人是差了些人要去追拿帝姬妤的,可赫連碩明知如此也沒有棄了帝姬妤,帶在身邊一並闖出去了。
沈綰臉色微冷兩分,沉聲道:“駐國使離了鎏國便罷了,原本便是我國政變,牽扯到旁國使者,更是徒增動蕩,跑便跑了吧。”
夏秋頷首稱是,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沈綰現在沒有那個精力去管什麼赫連碩和慕容妤,她現在已經徹底的讓江家在卞京城站不住腳了,光是偽造身份,欺君罔上一條就夠江家株連九族的了!
更遑論徐正的死更是死無對證,她江玄女長著十張嘴也是不可能說清楚的。
周擎這個人很有本事,也的確立下了不少的功勞,之前沈綰還有意讓顧懷瑾親近拉攏,但是一直都沒有結果,直到半年前沈綰才知道周擎早就和顧君離相熟甚久了。
隻是可惜了周家這麼個人才,選錯了道,活生生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如今顧君離就算是有周家的私兵支持,也是沒有辦法抵得過沈質手上的兵力的。
但是已經過去那麼久了,這場對平陵王及江氏餘孽的誅殺比沈綰想得用時更久,也比沈綰想得結束得更慢,她抬頭看外麵一顆星星都瞧不見的天空,感慨一句:“今天晚上怕是要下大雨了。”
席公公快步到外邊去,要招呼人掛上擋雨簾子,順便收拾幾間屋子出來,這大殿裏麵擠了這麼多人,都已經疲憊不堪了。
沈綰卻擺手說不必了,她開了口,殿裏麵還有誰敢吭聲?都隻能乖乖的換著人坐那幾個數都數的過來的椅子。
其實人人都看得出來,沈綰的心情不是那麼好,這個時候沈質都還沒有進宮,皇城被鎖了,也沒人在這個時候貿然跑到卞京城的大街上去探查情況。
現在就是等,沈綰鎮定的坐著,手卻一直在撫摸把手。
她的焦慮和內心篤定的自信顯然背道而馳,不知道為什麼,沈綰的心情也和這遮天蔽日的黑雲一樣陰沉。
而此時的卞京城大道,源源不斷的增兵還在從城門口瘋狂的湧進來,城門已經被破了,顧君離手中的兵馬把守住了城門位置,而城中沈質帶領的侍衛,已經在廝殺中失去了將近六成之數。
黑夜裏,卞京城的街道昏沉沉的,能夠看見四處橫躺著的諸多屍體,血腥味彌漫在整條街道的空氣裏。
顧嫮抱著江玄女,兩個姑娘相依在一起,靠在徐府旁邊的石牆邊。
顧嫮這輩子沒見過這樣的場麵,沒看過那麼多的死人,她方才已經俯身吐了好幾次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能吐出來的東西,隻剩下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強迫自己別過頭不去看這地獄一般的情景,但是腦海裏麵已經留下烙印的情景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還是讓顧嫮難以承受。
江玄女的情況倒是比顧嫮好一些,她十年前瞧過這種場麵,雖說沒有現在這樣屍橫遍野的慘狀,但在江玄女的心裏,親人的死去,比眼前的情狀還要可怖千倍萬倍。
好在她們還能互相扶持一些,江玄女受了傷,雖止住血了,但是整個人依舊虛弱得厲害,她握緊了顧嫮的手,輕聲的寬慰她,才算是讓顧嫮有了些許的慰藉。
而此時的沈質,和顧君離拚殺,誰都沒有留手,他身上的傷口比顧君離多些,現下已經以劍抵住地麵來撐住自己的身形好讓自己不必整個人的跪在顧君離的跟前。
“不可能。”
沈質的眼裏全都是難以置信的崩潰,他們的這個計劃天衣無縫,絕對不會失敗!明明顧君離還有他身後的這群人都應該是手到擒來的獵物,可為什麼,現在的獵物變成了他自己?
“不可能!”沈質大喊一聲,還要撲上來繼續拚殺,被顧君離抬起劍抵住了喉間。
他眼前的這個少年,麵容冷峻,眸子裏麵從一開始,便是沉穩漠然的神色,也隻有幾個時辰前看見帝姬妤寵出來的那一下有片刻的驚慌失神,之後,他就一直以一種俯瞰的神態在參加這場戰鬥,即便是沈質瞄準了顧君離失神的片刻割傷了他的手臂,給他背上劃拉了一條大口子,顧君離依舊鎮定自若的,與他拚殺到了現在。
也是到了現在,沈質才終於睜眼,認真仔細的看清楚了站在自己麵前的江氏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