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她聲線本是清麗婉轉,但唱起這曲男子們喜歡拍案高歌的《將進酒》,竟是絲毫也不低怯,目色高遠,神情悠然,仿佛置身於另個世界,正與兩三好友攬盞擊缶,飲酒盡歡,及至曲罷,整室內仿佛酒香飄溢,酣暢淋漓。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律鄍已經在窗前的長榻上坐穩,姿態鬆懈許多,“縱是如此豪邁,到末了還要同銷萬古愁,看來做這首歌的人也不是真正的瀟灑快意。”
冉晴暖一笑:“東則王聽得懂這首歌,看來對漢話頗為精通呢。”
律鄍頷首:“王族子弟自幼便須接受兩種語言的教導。公主的西漠話說得極好,莫非貴國也是如此?”
她信手低撥琴弦,道:“教我讀書的冉師傅是大雲最負盛名的才子,通曉多國語言。秀麗當時隻是少年心性,覺得西漠話朗朗上口,好學易懂,便纏著師傅來教,不想竟有用上的一日。”
遙記那時,她與秀麗公主隻是一對養在深閨的小女兒,滿目隻見春風秋月,閑花落葉,明明不知世間憂苦,偏要臨窗歎息顰蛾眉。
律鄍聽出了她語中的些許悵惘,淡道:“聽說公主是雲國皇後的嫡生女兒,按照貴國與他國和親的慣例,坐在這裏的似乎不該是你。”
她淡哂:“中原不似西漠,朝堂政事也好,父兄的決定也罷,後宮的女子沒有置喙的餘地。何況,不是我,也要是別人,年紀尚幼的閨中女兒,有哪一個願意遠涉異國,離開母親呢?既然是我,便是我了,惟有接受。”
律鄍沉默。這樁婚姻裏,被迫承命、不得不受的不隻是自己。相比於她這個弱質纖纖皇族少女,來到這舉目無親的大漠之地,尚且能夠如此平靜從容,自己的憤怒不甘反顯得懦弱起來。
“律鄍前段時間有所怠慢了,請公主原諒。”他道。
她不無意外:這位東則王一身的狂傲不羈,如此輕易便道歉了麼?“東則王貴為國君的左右手,公務自是繁忙。”
“並非公務,而是一些私情。”律鄍坦然告知,“對於國君、國後的安排,身為臣弟惟有遵從,是而便遷怒於公主,見笑。”
冉晴暖輕頷螓首:“你我遠隔千裏,如若不是這一道和婚旨意,彼此永遠不曉得對方的存在,誰又能將對方視成夢中人呢?王爺肯開誠布公,秀麗感激不盡。不過,無論是否出自自願,如今我們已經被牽係在一起,與其做兩個相對無言的陌生人,不如做朋友。”
“朋友?”他一怔。
她點頭:“就如今夜,偶爾以歌相和,偶爾推心置腹的朋友。”
律鄍默然須臾,問:“公主不覺得委屈?”
她莞爾:“有什麼可值得委屈的呢?難道還有人因此欺負秀麗麼?”
“不會。”他麵色一正,“從今後,律鄍必然保你周全。”
“如此,多謝王爺。”她撥弦一聲,“秀麗還曉得幾首西漠的曲子,東則王要不要聽聽?”
“樂意之至。”
他們相視一笑,無關情愫曖昧,隻有立場互諒的心領神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