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偶有蟬鳴之聲鼓噪,愈發襯出殿內極至安靜下的尷尬,周元笙聽著自己隆隆的心跳,極力蔽去眼中驚怖之色,蹲身行禮道,“臣女見過王爺,王爺萬福。”
李錫琮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點頭道,“免了,周大小姐今日禮數周全,行得恰到好處。比之前次,大有進益。”挑眉笑了一笑,盯著周元笙,慢悠悠再道,“當此時節,尚能不亂分寸,大小姐果然好城府,好氣度。”
周元笙聞言,滿腔懊惱登時化為怨怒,昂然道,“王爺深諳用兵之道,行蹤飄忽莫測,竟藏身無人處竊聞他人言語。”頓了頓,終是難掩一份譏誚,“隻是此舉卻不似君子所為。”
李錫琮仰麵一笑,擺首道,“不須大小姐提醒,孤王原本就不是君子,你幾時聽聞有人讚我為君子,那倒是奇事一樁了。”頓了頓,又緩緩道,“隻是今次乃是孤王先於薛探花行至此處,被迫聽了這一場好戲,不意竟比教坊司每每排演的折子戲更為生動精妙。也不枉我藏身許久,站得腰酸腿疼了。”
他說這話時,語氣疏懶,神情閑散,那長長的尾音一出,更帶了幾許纏綿無賴意趣,與周元笙早前所見冷麵冷心的模樣迥然相異。這般新鮮又含著無辜少年氣的調子頗有些迷惑人心,隻可惜言辭仍是犀利刻毒,不由令人怒火中燒。
周元笙當即冷笑道,“王爺聽得興致盎然,哪裏還顧得上疲累。既坦誠自己非君子,臣女也無謂求懇王爺守住今日之事,那便先行告辭了。”
李錫琮不待她轉身,卻已拍手笑了起來,“孤王不是君子,可適才一番言語聽下來,周小姐也絕非淑女。冷宮私會表哥,這樣的故事傳將出去,當是惹人非議的閨閣秘聞。你若不在意,我確是可以替你宣揚宣揚。哦,是了,小姐還是在意的,剛才我似乎聽到一個詞,求懇?”一壁踱步,一壁上下打量周元笙,道,“小姐自見了孤王,便擺出橫眉冷對的架勢,可曾有半點求告姿態。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會不會相求於人?”
周元笙怒道,“王爺是在要挾臣女?”李錫琮麵上現出含冤的神色,攤手笑道,“豈敢,是小姐自己言及。隻是目下小姐的樣子,好似要吃了孤王,又好似是——惱羞成怒。”
周元笙怒極生智,哼了一聲,緩緩笑道,“我為何要求告?此間隻有你我二人,若是當堂對質也未見得所有人皆會信你。何況王爺因何獨自流連冷宮,又因何會撞破旁人私會,恐怕亦是受人關注引人遐思的話題,屆時你自己也未必脫得了幹係。更有甚者,王爺怎知最終不會為此事所累?如此費力不討好的勾當,似王爺這般機敏伶俐之人,定然是不屑為之。”
李錫琮唇邊帶笑,聽完這番言語,直想擊節而讚,愈發笑道,“小姐這般心智口齒,說的孤王無以反駁。國舅和壽陽公主養出小姐這般妙人,誠如當日孤王所言,你確鑿當得起奇貨可居這四字評語。”說罷,卻又搖首歎道,“可惜了這份冷靜銳利,卻無意儲妃之位。小姐若登後位,隻怕更勝本朝國母。既有如此能為,不妨再仔細考慮一下孤王的那位五哥,太子殿下。”
他一副戲語口吻,眼中卻疏無一點笑意,亦真亦假半讚半歎,周元笙一時摸不清他是何心思,卻見他緩緩移步近前,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了一柄泥金烏木折扇,隻一晃神的功夫,帶著溫涼氣息的扇柄已抵住了她的下頜。
周元笙再料不到他會做如此輕佻之舉,急忙向後退去,怒叱道,“王爺請自重!我再不濟也是輔臣之女,容不得王爺欺淩侮辱!”
李錫琮收回折扇,牽起嘴角,“非也,小姐乃是世家閨秀,小王豈敢相欺,該說是心慕不已才對。”他動若脫兔,頃刻間已欺近周元笙耳畔,低聲笑道,“我已知曉你的秘密,你便在我麵前裝不成淑女了。”
周元笙心下一驚,隻覺得此人實在是自己入宮苑以來,遇到最為麻煩的對手,不由輕哼一道,揚起一抹淡笑,“巧得很,臣女如今也算知曉王爺秘密,外臣出入禁庭,不侍帝後,不探生母,卻遷延藏身冷宮。臣女雖不解王爺深意,但恐怕朝堂之上,禁庭當中,卻有很多人有興趣猜度,亦能猜度得出!”
李錫琮與她舌戰良久,驀地聞得此話,終於蹙起眉頭,環顧周遭片刻,眼中流露一抹厭惡,冷冷道,“小姐多慮了,孤王來此並非秘辛,亦不懼旁人知曉。”見周元笙麵露猶疑,方輕蔑一笑道,“孤王在此地出生,故地重遊緬懷舊事,算不得什麼稀奇。”
這淒冷殘破的宮苑竟是他出生之地,周元笙微微一滯,卻聽他換了一副無波無瀾的冰涼語氣,用扇柄輕輕拍著掌心,道,“小姐與其費思量掣肘孤王,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解決自己的麻煩,那歌謠孤王也聽過,倒是唱得頗耐人尋味。何況除卻此事,小姐尚須理清心緒,到底是奪未來後位,還是與竹馬雙宿雙棲。孤王好心提醒一句,小姐無論作何決定,切勿心猿意馬,否則隻怕鳳袍加身仍是意難平,辜負大好年華才當真令人惋惜。”言畢,也不等周元笙回答,沉了一張臉,徑自抬腿闊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