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分賓主坐定,李錫琮一壁讓茶,一壁道,“簡慢了,還請筠穀勿怪。”唐誌契拱手謝道,“王爺客氣。”旋即直入主題,“末將上京半月有餘,昨日終是迎來貴客相訪,首輔大人親臨驛館,令末將受寵若驚。”
李錫琮點頭道,“周洵遠親自舉薦,又肯屈尊造訪,足見對你之倚重。也足見東宮確然容不下孤王,同那幾位親藩。”
唐誌契亦頷首道,“幸而王爺在甘州時已得成秉筆書信,知悉東宮有意削藩,提早部署應對。否則真到了那一日,說句不中聽的話,也隻有坐以待斃。”
李錫琮接著道,“如今筠穀得以駐防京畿,可暫解孤王腹背之患。說到這個,卻還未曾恭喜你。目下無他,便謹以薄茶代酒,略表心意。”說罷,擎起茶盞向唐誌契敬了一敬。
唐誌契忙欠身道,“末將當日曾言,誓死追隨王爺,如今在此處,末將也還是這句話,不改初心。”當即仰頭將盞中清茶一飲而盡。
李錫琮待他放下茶盞,方笑道,“你上京已有半月,算來今上召我前去問話之時,你已動身。孤王原沒猜錯,今上一早已是屬意於你。隻是你能有此番際遇,也正該多謝首輔大人和東宮鼎力相助。”
唐誌契想了想,問道,“皇上向王爺詢問對末將之看法,不知王爺其時作何應答?”李錫琮淡笑道,“我隻有力勸,沒有力阻。不過順應天心,順其自然。”
唐誌契有些不解道,“王爺為何不力阻,難道竟不怕皇上因此心存顧慮,令事態橫生枝節?”
李錫琮擺首,解釋道,“朝中皆知你我不睦,我若不講些貶損言語,固然令人生疑;若勸阻太過,亦會適得其反。今上的心思,我到底還是知道一些。他已習慣我不溫不火,若即若離。一件事若反應過激,失了原有分寸,反而會令他察覺有異。”
唐誌契略做思想,便也明白其中關隘,又問道,“那麼皇上可曾言明,何時令王爺去國就藩?”
李錫琮略作沉吟,答道,“原本擬在明春,孤王盡力拖延,也不過掙得一年時間,卻也盡夠了。往後京師中人事,還要仰仗筠穀多多照應。”
唐誌契頷首道,“末將省得,請王爺放心。”躊躇一刻,複問道,“末將尚有一事,想請教王爺。”
李錫琮笑了笑,道,“筠穀有話,不妨直言。”唐誌契道,“末將此話原不當講,奈何形勢如此,也就顧不得許多。請王爺恕罪。”頓了頓,方直言問出,“若是日後東宮禦極,執意削藩。王爺是要竭力周全,還是反戈相擊?”
李錫琮心下一沉,默然良久,緩緩道,“筠穀心中所慮,孤王都明白。你我既坦誠相見,我自然不會有所隱瞞。那個位子,我並非沒有想過,也並非沒有爭過,此刻若隻答一句清高狷介的話,卻也太過自欺欺人。可時不予我,奈何?奈何。早前你同我說,察覺東宮其人沽名釣譽、誌大才疏。彼時我未置可否,如今便坦言相告,你說的皆在理。然則作為儲君,這點才能上的瑕疵根本微不足道。東宮所倚仗的不是外戚,不是今上,而是嫡長之身份,是謂名正言順,便足以令天下歸心。孤王此刻確是無能為力。”
稍作停頓,李錫琮接著道,“回到你方才的問題,孤王此刻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到了那一日,也依然師出無名舉步維艱。但箭已在弦便隻能發力,你大可放心。我決計不會束手就擒,即便不為自己,也須得為你們爭一個公道公平。”
唐誌契雙目炯炯,凝眉聆聽,待他說完,卻是歎得一歎,半日點頭道,“誠如王爺所言,末將自當盡心,王爺在藩屬也須謹慎小心。如今燕山一地,尚有建威將軍,此人是敵是友,一時並未分明。王爺恐怕還要多在其人身上下些功夫。”忽然轉口問道,“聽聞首輔長女已待選儲妃,若東宮和其聯姻,那建威將軍便成了王爺在燕地的製轄,王爺切勿小覷此人呐。”
李錫琮輕笑一聲,搖首道,“周氏長女的太子妃位,並沒那麼容易得來。東宮雖才幹平常,卻自詡仁人君子,他也確鑿在以君子之道立身,凡事講求光明正大。隻怕他會是第一個反對這樁婚事之人,原因也不外乎沽名釣譽這四個字。”他略一停頓,伸手向上指了指,又道,“天心於其中也必有考量,這位子的人選並不是單靠誰聲勢旺,或是家世強,便能成事的。”
唐誌契笑讚道,“王爺果然知己知彼,東宮的心思一早已被王爺知悉。如此,末將便在京師安心完成王爺交辦之事,定當竭盡全力,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