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薛崢去的遠了,周元笙身子一鬆,惶惶然跌落椅中。方才她已將一身氣力用盡,現下便覺得心似荒野,空無一物。說不出的澀然感從腹內一路翻湧至舌根,即便咬緊了牙關,也還是忍得渾身筋骨泛起陣陣酸軟痛楚。
形勢一目了然,她已為薛崢棄之,為外祖家棄之,恐怕祖母、父親不久也擬將她棄之。尚不足一年光景,曾經的奇貨竟變成一枚棄卒。
麵前一束昏慘慘的日光透過窗欞,灑落在麵前青石轉上,光束中有萬點流塵飛舞,雜亂無緒。她恍惚間覺得那些輕盈的微塵頗類自己,一樣都是漂泊無力,可有可無,隨時都會委頓在地,再也無人願意記起。她眯著雙目看了一刻,深深歎息,漸覺眼前有水波蕩漾,視線一片模糊。
然而不過須臾,她已拽起一方衣袖,擦拭幹淨眼角,心內不免鄙夷這番自憐自艾的舉動,既然一早已想清楚結果,又何必作態自苦自傷。
周元笙站起身來,略略整了整衣衫,待要步出房門,忽見彩鸞父親入內稟道,“姑娘,有客來訪,指名要見您。”
周元笙一凜,道,“什麼人,如何知曉我在這裏?”
彩鸞父親麵帶難色,低聲道,“他說,他是姑娘舊識,是……六王殿下。”
周元笙倒吸一口氣,卻不是因他這話,而是話音方落,於他身後已轉出一人,眉目狡黠靈動,唇角疏懶銜笑,正是那多日不見的,寧王李錫琮。
李錫琮不待她發話,已是不請而入,徑自在適才薛崢之位上坐了。周元笙見他擺出一副無賴之相,亦無可奈何,隻點頭示意彩鸞父親退出去,方蹙眉問道,“王爺貴人臨賤地,不會是碰巧路過罷?”
這話意指他有心為之,或許竟是窺探了她的行蹤,尾隨而至。李錫琮卻不答話,隻是懶懶盯著她,目光繾綣間,朗然一笑道,“小姐這身打扮,孤王險些認不出來,卻比作姑娘扮相更為風流俊俏,端的是一表人才風姿卓然。”
周元笙懶理他這般調笑,輕哼一聲道,“無論扮成什麼模樣,總歸難逃王爺慧眼。”
李錫琮笑得一笑,搖首道,“卻也不是,我當真是偶然路過此處,剛巧看到那位薛公子行色匆匆,一臉戚容,便想著碰碰運氣。看來孤王今日運氣絕佳,到底讓我碰上了小姐。”
周元笙聽他不承認另有圖謀,麵色一沉,道,“可惜我運勢不好,隻怕帶累王爺。若無旁的事情指教,便請王爺少做停留,從速離去。”
李錫琮皺起眉頭,連連歎了兩聲,眼中卻疏無愁緒,尚帶著幾分疲懶的無辜氣,“我才剛來,就被此間主人驅逐,看來真要檢視一下平日做人失敗之處。”向椅中又靠實了些,悠悠道,“既然來了,少不得向小姐討口熱茶,不知小姐可否賞我這個薄麵。”
周元笙為他言語糾纏,直覺得有些哭笑不得,隻好行到幾案前斟了一盞溫茶,將茶盞朝他手畔重重一摜,沒好氣道,“請罷。”
李錫琮不以為忤,當真端起來飲了兩口,點頭笑道,“小姐頭一遭服侍人,孤王三生有幸。”眼見周元笙麵上漸生慍色,方閑閑笑了兩聲,道,“你不必著惱,我來是有正經事和你說。”
周元笙挑眉一笑,道,“哦?願聞其詳。”李錫琮望著她,道,“孤王觀小姐麵色不佳,恐為近日風言所致。正該好生休整,調理靜養。是故,孤王今日是來為小姐送上一記良藥。”
周元笙見他說的認真,亦裝作好奇,問道,“請問王爺,那藥卻在何處?”
李錫琮微微一笑,伸臂自上而下比了一道,“咫尺之遙,正是區區在下。”
周元笙忍不住輕斥道,“王爺今日是專程來尋開心的?”李錫琮緩緩擺首,道,“孤王是來獻藥,亦是來獻計。”
這話已說得十分明白,周元笙索性端坐椅中,安之若素道,“這倒奇了,我知王爺素具智勇,想不到竟會用在我身上。王爺有何妙計,我洗耳恭聽就是。”
李錫琮笑了笑,娓娓道,“智勇談不上,不過有些孤勇而已。人生在世,有些時候,有些地方,總歸是要靠這股子勁頭,搏上一博。譬如小姐,此刻已身陷死局,就連那位竹馬也無法救你脫困。所以方才便讓我見到他悻悻而去的樣子。不知孤王說的,可與實情有出入?”
周元笙嘴角微不可察的抽搐一下,淡淡點了點頭。李錫琮大而化之的笑道,“這是人人都能想得到的,你不必覺得難堪。待孤王走後,小姐盡可以為自己少女心事成空一哭。不過世事難料,失之桑榆得之東隅。小姐嫁不得薛公子,尚可以嫁不才在下,聊以慰藉。”
周元笙大為驚詫,饒是她性子中頗有幾分臨危不亂,也架不住嗤笑道,“王爺果然有潑天的膽量,此時此地和我說這樣的話,就不怕我洞悉你心中所欲?”
李錫琮擺首,笑道,“你想說我欲染指那個位置?這也不是什麼秘聞,我的父親、嫡母、哥哥,朝中臣僚多有這般想我,這般防我。隻是他們借不得這樁事做文章,因為你注定不會是皇後人選,那些命格之言遲早會變成一紙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