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府的融融暖春雖較江南來得遲,到底還是姍姍而至。這一日,恰值暖風柔蘼,柳絮飄搖,周元笙用過早飯,正與李錫琮在房中閑話此間踏青去處,便聽內臣匆匆來報,昭陽郡主的車馬已至府門處。
二人相顧俱是一愣,周元笙更是納罕,母親近日與自己通信,不曾提及要上北平來,怎麼忽然間到的這般快。也不及細想,連忙會同李錫琮,一道迎了出去。
薛淇身著玉色緞襖,月白水紬裙,外罩鴉青色披風,如一抹清風徐徐步入。春日陽光照亮她雲髻上的翡翠鳳凰步搖,伴著她漸行漸近的腳步,那鳳凰便輕輕顫動,好似隨時都會振翅飛出。金色的光芒順著豔麗無儔的麵容流淌下來,讓人分辨不出她的年紀,也讓人無論見慣與否,都會再度驚歎於她的美貌。
周元笙收回目光,也收斂起一見之下被攝去的心神,快步上前,福身拜倒,“母親遠道而來,阿笙失迎了。”
薛淇雙手扶住她,笑道,“不必鬧這些虛文了。”說著卻向李錫琮施了一禮道,“見過王爺千歲。”李錫琮亦欠身還禮道,“郡主萬福。”
三人見過禮,方入花廳敘話。一時彩鴛親自捧了今歲新茶出來,隻聽周元笙問道,“母親怎麼忽然上北平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須處置?”
薛淇搖首笑道,“你不知道,這個季節大寧府最多風沙,往年我因厭煩這樣天氣,也常在此時上北平別院閑住一段時日,等避過了風沙才好回去。今年與往年又自不同,有你在這裏,我更是要上來看看。”
周元笙聽過笑道,“這怎麼使得,我沒去探望母親,倒叫母親來探望我,說出去還是女兒粗心大意之過。”笑罷,又問道,“將軍可有一同前來?”
薛淇輕笑一聲道,“他哪裏走得開,為著去歲上京一趟,已覺得誤了不少練兵用兵之機,再不肯離開大寧府的。”她說話之時,好似著意打量著周元笙,目光隻在她身上來回遷移,因放緩了聲音道,“你在這裏可還住得慣?”一麵說著,卻已幽幽地望了李錫琮一眼。
周元笙直覺那目光似藏它意,當即轉頭對彩鴛道,“你們下去罷,這裏有我服侍王爺和郡主即可。”彩鴛點頭會意,將花廳中人悉數帶出,又將房門關好,方才退出了院子。
“女兒一切都好,讓母親掛念了。”房內隻餘他三人,周元笙才笑著應道。薛淇微微頷首,轉頭四下一顧,道,“隻看這廳堂,已布置得極清雅,足見你們是花了些心思的,不成想這苦寒之地倒成了你們年輕人的富貴溫柔鄉。”
她說罷端起茶盞,緩緩飲了一口,含笑不語。李錫琮微笑道,“多承郡主讚譽,我們不過是既來之則安之。”薛淇閑看那一汪瑩瑩茶湯,點頭道,“如此安之若素,卻不大像王爺的性子。”
頓了片刻,複又問道,“近日有沒有京裏過來的人,前來拜會王爺?”李錫琮方才擺首,便聽她又問道,“也沒有京裏來的書信?”
李錫琮笑得一笑,道,“郡主這般問,莫非是京師出了什麼大事?”薛淇沉吟道,“關乎聖躬,應該算作大事,或可稱為冗事。”周元笙聞言,已是蹙眉一怔,卻聽李錫琮緩緩道,“聖躬無虞,郡主大可放心。隻是皇上服食過那明真道人的丹藥,體力精神皆有大漲之勢,故令那明真加緊練就新藥,以期延年益壽。”話鋒忽轉,笑道,“郡主所說的大事,便是這個罷?”
薛淇默然一陣,方慢慢笑起來,“不錯,我還以為你已兩耳不聞窗外事。既然仍是耳聰目明,後頭的話也就不用我再多說了。”
李錫琮笑了笑,道,“皇上忽然篤信金石之術,朝中眾人始料未及,目下業已分作兩派。近來這兩派人馬吵得沸反盈天,其間互相攻訐,互指居心叵測之言繁多。反對者中最為犀利者,卻是新任戶部侍郎,郡主內侄薛崢。皇上百般無奈,不勝其煩,遂於月中罷黜了薛崢,責令其仍遷往都察院任原職。不知郡主所言冗事,是否也有這一樁?”
薛淇輕輕搖頭道,“宦海浮沉,年輕人多幾番曆練,原也不是壞事。”複轉口道,“王爺好似並不關心,皇上輕信明真一事?”
李錫琮淡淡一笑,道,“古往今來,帝王坐擁天下,可說萬事順遂,唯有年華老去,光陰流逝終是令人莫可奈何。皇上年勢未高,未雨綢繆,也並非不可想。小王身為臣子,並不覺得奇怪,也沒有置喙的權利。”
“身為臣子沒有,那麼身為人子呢?金石丹藥,曆朝曆代皆屢禁不鮮,所為者不外乎有害而無益。”薛淇唇角輕揚,望著李錫琮,道,“王爺心中清楚,此時此刻,聖躬安,則萬事皆安。王爺如此淡然,莫非已做好聖躬有恙之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