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來日方長(1 / 3)

北平的盛夏與金陵不同,風中缺少了一脈濡濕黏膩的水氣,雖有酷烈*的陽光,但於樹蔭下站得久了,自會有撲麵清風徐徐掠過,令人生出幾分神清氣爽,亦可暫時拂去心頭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濕噠噠的煩擾。

李錫琮反剪雙手立在院中槐樹下,日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枝葉灑在他的衣襟上,映照出斑駁的光影,將他身上那一點點殘留的紙灰氣息去除,代之以日光特有的衝淡溫煦味道。

東跨院的內臣已是第三次入內相請,雖極不情願,仍是期期艾艾的言道,“任側妃叫臣再來請王爺,側妃說她願意再等候一刻,王爺今日若沒旁的事,還請務必陪著她歸寧,若是王爺有要事,她可以今日不回任府,改換個日期也沒什麼要緊。”

內臣說完深深埋首,實在不願探看這位王爺此刻的麵色。然而李錫琮其實麵無表情,一雙眼睛仍是平靜無波地注視前方,半日方開口道,“那就讓她再等等罷。”

不說去也不說不去,隻是再等等,若是果真等了一刻,王爺還沒有出現,內臣簡直不知自己該如何麵對正候在花廳處,滿臉倨傲、滿目慍怒的側妃娘娘。無奈王爺如是發話,他也隻得如是轉達。

花廳中端坐的任雲雁經過了三番相請,卻好似已將起初的迫不及待悉數磨淨,一麵吹著茶盞中的熱氣,一麵點頭道,“那我就再等一刻好了。”

一旁侍立的蕪茵是她的陪嫁過來的大丫頭,不免惴惴低語勸道,“姑娘別和王爺置氣了,家裏老太太、老爺太太可還等著呢,這三朝回門的好日子豈能說改就改。依我說姑娘也想開些,王爺若肯相陪是情分,若是不陪也叫人無話可說,誰叫咱們沾了個側字,有些事不得不低頭。”

蕪茵是從小服侍任雲雁的貼身丫頭,如何不知曉自己姑娘的性子,這話原也就是她敢說罷了。任雲雁默然以對,良久終是將手中茶盞砰地一聲擱在桌上,霍然站起身來。

銀紅色的長裙經不起這樣猛烈的動作,裙擺跟著搖曳不止。那樣鮮亮的色澤在陽光下愈發亮得奪目,一路行去仿佛連周遭的地麵都被盡數染紅,留下一攤攤如血般的印記。

任雲雁站在影壁前,望著內臣們將箱籠等物裝上車,那一抬抬的東西是實在的,卻硬生生對照出此刻她心裏的空落。她不過是個側妃,即便是禦賜的頭銜,也依然逃不掉一個側字去,若是在尋常人家,她不過就是個妾,而今也隻是個有朝廷誥封的妾罷了。她忽然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原來終她一生,都繞不開這個側字去,這是她使出渾身解數掙得的名分,怎奈到頭來卻變成了一場作繭自縛。

蕪茵見外頭車馬已準備妥當,便過來請她登車。任雲雁方從那滿腹幽怨中略略抽脫出來,點了點頭正欲前行,驀地裏一雙溫熱有力的手從後頭抓住了她,隨即她聽到蕪茵驚呼一聲,“王爺。”

任雲雁猛地回首,見李錫琮正站在她身後,雙眸幽深澄亮,其間躍動著點點似是頑皮、似是狡黠的笑意,打量了她一道,嘴角已是微微上揚,“還不到一刻,你便等不得了?”

任雲雁又驚又喜,隻是礙於近前簇擁的人頗多,便即撇嘴道,“我怎知王爺會不會來?”

李錫琮笑了笑,甚是自然的牽起她的手,“我並沒說不來。”趁著任雲雁晃神的功夫,他已將她帶至車前。蕪茵打起簾子,他便親手扶著任雲雁登上了車。

這一趟歸寧下來,於任雲雁而言,當是喜不自勝。一則李錫琮肯隨她親至任府,且全程皆是語笑晏晏,做出一派溫情脈脈的樣子;二則寧王府預備給任府上下各處的贈禮極是豐厚,顯見著是重視她娘家的;三則李錫琮竟和任老太太甚是投緣,兩下裏相談甚歡,把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哄得眉花眼笑——她從前隻以為李錫琮這個人對人對物俱是冷淡,因著她愛他,且她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原本就該是這副腔調,便不以為意。卻不知他認真敷衍應酬起人時,也能有著八麵玲瓏的手段。因此倒更覺得他可愛可歎,捉摸不定,不由將自己壓抑了兩日的少女情懷再度蓬蓬勃勃的釋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