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1 / 2)

黎明時分的古城冷冷清清,街上隻能看到幾個打掃衛生的阿姨。

又是這種明暗交接的時分。

黎明後城市會慢慢蘇醒,黃昏後城市會漸漸入睡,人大多跟著天色作息。時燁有點討厭這種代表著開始和結束的時刻,開始讓人不安,結束讓人心酸。

等候時的過渡更討厭。什麼嶄新的一天,什麼一起看世界變得昏暗,真是無聊。

太靜了。

那一刻湧來的孤單是無處可逃的。醉酒後走在漸漸天明的大街不是一種好的體驗,這讓時燁想起他窮困潦倒的那幾年。不僅僅是沒錢的那種窮,而是無處而去,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的那種窮。物質匱乏,精神也匱乏,什麼都匱乏,什麼都沒有,活得像死。一個人壓大橋壓馬路是常有的事,可以從黃昏走到黎明,再從黎明走到黃昏。

那會兒他時常會把所有的錢都拿來買酒喝。

時燁恍恍惚惚地走。快靠近城門口的一段路,他看到一個很是落魄的男人蹲坐在地上吃蘋果。那男人胡子拉碴,留及肩的頭發,整個人看上去髒兮兮的,腳邊是個琴盒,像是拿來裝錢用的。

他突然覺得有些累了,索性坐到那男人旁邊,把琴卸下來丟在腳邊。

那男人看時燁還戴著口罩,吃著蘋果含糊地說了聲:“矯情。”

時燁笑了下。他把盛夏媽媽給自己的那包雕梅遞過去,說:“還有蘋果沒?跟你換。”

大概是身上有些相似的氣質,反正都是玩吉他的,即使是陌生人,說起話來時燁也覺得自在很多。

那男人嗤笑,從口袋裏又掏了個蘋果出來遞給時燁:“送你了。小老弟,想來這賣唱還是怎麼?你換個地兒,聽你口音也是外地人,我給你指條明路,你去洋人街那段。”

時燁把蘋果接過來,但沒吃,道:“謝了,但我不賣唱。”

“不賣唱那你大早上背個琴幹嘛?”那男人笑了,“背把琴覺得自己特帥?”

“是啊,特傻逼。”時燁覺得好笑,也就跟著他笑,“賣唱好玩兒不?”

“玩?賣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可是事業!指不定多少拽得二五八萬的歌手還沒我們賣唱的有東西。”那男人挺健談,“要搶地盤,跟同行競爭,還要有眼光,選好地方,還要會跟城管磨嘰,心理素質也要好,臉皮得厚!”

時燁聽這人逼逼了會兒,才問了句:“你賣唱多久了?”

“五年。”那男人笑了下,“今年三十五了,前幾年在重慶,還去過南京,去年來的雲南。麗江生意沒大理好做,就留這兒了。你哪來的?”

“我北京的。”時燁拒絕了那男人遞來的煙,“那你沒想著穩定點,成個家什麼的?就這麼一直飄著?”

那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可笑的事兒:“你說啥?”

時燁被那人的神態搞得一愣:“我說,你沒想過定下來?買個房,娶個老婆,有個家什麼的?”

說完他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挺俗的。雖然這種俗沒什麼錯,是理所當然的世俗。

那男人咬著煙,在煙霧繚繞裏看向時燁,“都說是流浪歌手了,有了家,算個屁的流浪歌手。”

時燁怔了下,才恍惚地答:“但人總要有個家。”

“沒有也沒什麼大不了吧,反正我自由慣了,人在哪,哪兒就是家,吉他就是我老婆。”那男人笑眯眯地抽著煙,“小老弟,看過沈從文麼?人家沈老爺子說過:這世界上美的東西都沒有家,流星,螢火,落花,都沒家。你見過人養鳳凰啊?一顆流星自有他的去處,我們流浪歌手,也有自己該去的地方。”

時燁怔然地聽完,才強笑著道:“你還挺有文化。”

“那可不。”那男人把煙頭撚了,“我年輕那會兒是個詩人。”

那男人跟時燁說完話,把邊上的小毯子一卷,又睡回籠覺去了。

天快亮了。

時燁把口罩摘了下來,隨便擦了擦那個蘋果,開始啃。

啃的間隙裏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消息。手機前幾天進了水,修過以後好像反應變慢了一些。才點開就跳出來一大堆消息,牛小俊給他發了五十多條微信,還有沈醉的,高策的,熟的,不熟的。

沒有一條是他想看到的東西。

時燁想了一下,把頁麵退出來,點開瀏覽器,有些猶豫地在空白欄處打上了同性戀三個字。

看到那幾個字以後他抖著手把那幾個字刪了。

然後他點開了通訊錄,找到了一個沒有存名字,但早就能背下來的號碼。大概是怕自己遲疑,時燁直接撥了過去。

響鈴一共是8聲。等待的每一秒時燁都覺得心跳在變速,但聽到他爸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以後,時燁立刻掛掉了電話。

他把那個吃不完的蘋果丟到腳邊,埋下頭抱住了自己。

有些話不僅僅是對別人說不出口,就連背地裏跟自己說也隻會令人覺得羞恥。他缺失了童年的水果罐頭,缺失了夢想過的星空宇宙,也失去了生命裏信任過的那個英雄。

說什麼?

說我很想你,說我很恨你?說我睡不著,我天天吃藥,我天天喝酒,我過得不好?說我對未來躊躇不定,我好像還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我可能是同性戀?說我好像長大了,但總是對我的人生感到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