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望著那一道白色的身影,似一片雪白的梨花,從枝頭吹落而下,半綰的發髻,在風中散開,如瀑飛揚,白的衣,黑的發,就那麼毫無預兆的整個墜進他的瞳底,如同盛開了一場稀世繁華。

身在半空之中的夏侯繆縈,被冷風一激,神思瞬時清明起來,眼睜睜的望著自己斷線似的風箏往下墮去,腦子裏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完了,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殘了……這就是飛翔的感覺嗎?夏侯繆縈不由緊閉著雙眸,心中既驚且怕卻又莫名的興奮。

下墜的速度極快,耳邊有獵獵風響,呼嘯著一掠而過,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腰身上卻突然傳來一股熨燙的力量,緊緊將她纏繞住,絲絲凜冽而清新的男性氣息,瞬間盈滿整個鼻端,似三月嶺上梅花初綻,冷冷的香。

夏侯繆縈隻覺整個身子,都被裹進了這樣的氣息之中,纏綿蠱惑,溫暖而安定,一顆急劇墜落的心,在這一刹那,突然變得輕飄飄的,似浮在半空之中,沒有一絲重量。

猛的睜開雙眼,夏侯繆縈一眼就撞進一雙古潭般深邃的寒眸裏,濯黑的瞳仁,似浸了無邊的夜色,不凝半分光亮,他就這樣緊緊的攫住她,像要就此墜著她墮進他的眼裏,再也難逃一般。

心跳如同驟然頓止,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刹那間,離她而去,世界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無數的浮光,在夏侯繆縈的眼前掠過,看不清,抓不牢,惟剩下瞳底映著的男子,越來越清晰的烙進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裏,幻化成一簇簇細小的煙火,在心底轟然炸開。

時間在這一刹那,似乎變得虛無,拉的極長,像是要延伸到那無邊無際的荒野裏去一般,沒有盡頭。

直到雙腳踏上了實地,夏侯繆縈卻仿似還沉浸在這一場似夢似醒的幻境之中,忘了反應,隻愣愣的望住麵前近在咫尺的男子。澄澈清亮的眸子裏,如蒙了一層透薄的水汽,盈盈流光,從漆黑的不摻一絲雜質的瞳孔裏瀉出來,映著天邊清冷月色,遊離婉轉,動人心魄。

四目相對,懷中女子,溫香軟玉,柔弱無骨般的依附著他,隔著輕薄衣衫,那溫熱的體溫,一寸一寸的傳到男人的身上,縈繞開絲絲似有若無的馨香,如千萬隻小蟲般鑽進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無數尖細的觸角,爬過他的心底,似癢似麻,漫開連綿不絕的暗湧。

眸光不自覺的一閃,刹那間已消失的無蹤,這短暫的恍惚,似令男人莫名的不耐,纏在女子纖腰上的雙臂,驀地一收,竟將她毫不留情的推出了懷抱……身子陡然間失去了強而有力的支撐,夏侯繆縈腳下一個不穩,踉蹌的向後退了幾步,雙腿一軟,不由重重跌倒在地,鈍重的疼痛,從兩瓣屁股處漫延開來,火辣辣的透進心底。

突如其來的痛感,讓夏侯繆縈飄忽不定的神思,終於慢慢歸了位,身子還維持著跌倒在地時的姿勢,忘了站起,隻抬著一張瑩潤白皙的臉容,微微仰頭,望向麵前那身形高大,有如神祗般的男人。

夜風涼涼,吹得男人一襲玄青錦袍,衣袂翩翩,宛若謫仙,盈盈月色照在他被銀白麵具掩住的半張臉上,似浮了一層清冷的光,耀眼生輝,目眩神迷。

“你……”

又幹又澀的嗓音,鯁在喉頭,噎住了千言萬語,此刻的夏侯繆縈,隻覺腦子裏一片混亂,就像是被人攪了一鍋熱氣騰騰的漿糊一樣,什麼也想不到,隻怔楞的仰視著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渾忘一切般。

“坐在地上,很舒服嗎?”

男人漫不經心的瞅了一眼還呆呆的坐在地上的女子,暗啞嗓音,毫不掩飾的流出絲絲譏誚。

“啊?”了一聲,夏侯繆縈這才意識到,屁股底下一片又潮又涼的觸感,趕忙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偷眼瞥向那就站在她麵前的男子,心底不知為何竟劃過陣陣莫名的慌亂,頗有點無措的立在一旁,撲棱著身上的泥土。

男人望著她有些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知為何,竟覺十分的刺眼。想到就在剛才,她似一隻燕子般翩然從牆頭墜下,若非他及時出手,她現在隻怕就算死不了,也必定會血肉模糊、斷胳膊斷腿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吧?

腦海裏不自覺的閃過這個念頭,透進男人沉如幽潭的一雙墨黑眼瞳裏,浸出幾分淩厲的溫度來。

“你方才在做什麼?是打算自盡嗎?”

凜冽語聲中,漫著絲絲透骨入肺的嘲諷,從男人一開一合的薄唇間,毫不留情的吐出。

夏侯繆縈又是一聲“啊?”,不在狀態的抬眸望著說話的男子,此時,她的一顆腦袋,還神遊在外太空,隻覺耳畔飄進的那“自盡”兩個字,十分的莫名其妙,根本反應不過來。

男人盯著她這懵懂的似一隻剛出窩的小狗般的模樣,忍住想要上前狠狠蹂躪一番的衝動,卻是冷聲一笑,涼薄開口道:

“我聽說最近煊王妃你又出了不少的大事……被人追殺還不止,還當著大庭廣眾之下,與這王府裏的景姓侍衛糾纏不清,可真是熱鬧……想必你那夫君當時親眼所見,臉色一定十分的好看吧?”

一字一句,被夜風吹散了,輕飄飄的鑽進夏侯繆縈的耳朵裏,最初的迷惑,漸漸被震驚所取代,待得男人說完,一顆心,卻驀地鎮定了下來,隻餘片片越來越冷的浮光,跳躍不停,說不出來什麼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