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自己倒映在她澄澈瞳底的那道身影,清晰而卑微,像是一汪盈盈的泉眼一般,溺著他沉在裏麵,哪怕萬劫不複,卻終究無力逃離……也許,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到底哪一個更加悲哀呢?其實,又有什麼分別?
景垣不想追究。
夏侯繆縈這一崴,似乎傷的不輕,整個右足踝,都是紅腫一片,觸目且驚心。輕輕一碰,都會漫開刺骨的疼。
望著那痛的早已慘白一片的小臉,卻兀自隱忍而倔強,不肯露出半分軟弱;望著那光潔的額頭,被一小塊紗布蓋住的傷口;景垣聽到心底有什麼東西,輕輕撕裂的聲響,就像是毫無防備的,被一根根細小卻尖銳的針,狠狠刺在那裏,不會致命,卻將那尖利的疼痛之感,拉伸的極長……幾乎是本能的,景垣輕扶住她的身子,一步一步向著溶月居而來。他心底隱隱知道,這樣接近的距離,太過危險,但是,當那股柔軟單薄的溫度,信任的、甚至依賴的靠著他的時候,一切的掙紮,都似乎變得虛無縹緲,變得不再重要……他的視線裏,他的懷抱中,他的世界裏,在這一刹那,仿佛都隻剩下這近在咫尺的一個女子,除了她,再也容不下任何其他人的存在,連他自己都不行……即便是此刻站在溶月居的麵前,他亦不曾後悔。
可是,這一切,也隻能到此為止了。他容許自己的放縱,就到此刻為止,不能再繼續下去。
“娘娘,屬下喚人過來……”
斂盡心底一切暗流洶湧,景垣輕輕鬆脫掌心裏的纖細手臂,微微拉開與女子的距離,語聲疏淡的一如既往。
夏侯繆縈輕抬眼簾,定定的望向他。
他卻避開與她的對視。
“景大哥,我讓你為難了嗎?”
眼見著男人已是轉過身子,背對向她,如同隨時都會離去,夏侯繆縈顧不得腳上的傷勢,急切的站了起來,壓抑的嗓音,輕淡如水,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流進這無邊的夜色裏,渺渺的飄散,不知所蹤。
想要抬起的腳步,就這樣頓在原地,像是被人墜了千斤巨石,小勾子一般的纏住他,再也挪不動半分。
茶香嫋嫋,氤氳在瞳底,模糊的視線,像是沉浸在一場虛無的幻境之中,脆弱的仿佛輕輕一碰,就可以戳破一切的表象,明知經不起推敲,卻偏偏叫人不忍離去,抓著最後的一絲希冀,自欺欺人。
“你額頭上的傷……”
幹澀語聲,在他意識到之前,已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景垣微微一頓,將那些未盡的關切,深深的埋藏在心底最深處,永無見天日的那一天。
一怔,夏侯繆縈下意識的撫上額角的傷口,指尖觸到那柔軟的紗布,仍有細細的刺痛,電流一般直傳到腳底。
“沒事……”
笑了笑,夏侯繆縈輕描淡寫般解釋道:
“隻是小小的皮外傷,過些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女子清透臉頰上,攢開淺淺梨渦,嘴角明明在笑,瞳底卻仿似一片微苦,藏也藏不住。
那如水一般的苦澀,仿佛也漫進了對麵男子的眼中,涼涼的,帶著些濕意。景垣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究一句話也沒有開口。
是啊,他能夠說什麼?問她,她額上的傷口從何而來嗎?不,他怎麼會猜不出來?那不是自己能夠觸碰的,不是嗎?
心底莫名的劃過一道裂痕,抹了去,景垣沉默下來。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空氣裏惟餘靜謐一片。昏黃的燭光,影影綽綽的照進人的瞳孔,流轉不定,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夏侯繆縈輕淺嗓音,就在這個時候,幽幽響起,如同輕輕撩撥起的一聲琴弦:
“你應該知道吧?景大哥……”
景垣心底本能的一跳,抬眸望向麵前的女子,觸目所及,卻隻見她小小一張麵孔,側臉精致如畫,一雙烏黑的明眸,如籠了薄薄的一層水汽,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這一刹那,他仿佛離得她如此之近,卻又仿佛更加遙不可及。那是窮盡他一生,也無法達到的距離吧?
這本就是他知道的,不是嗎?他從來不敢奢望……可是,為什麼?那被他修煉成鐵石的一顆心,在不經意的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仍舊鈍鈍一痛,像是被人拿著巨大的鐵錘,一下一下的鑿著他,鑿出一個個的淋漓血洞,不知該如何再去填滿……“什麼?”
斂盡嗓音裏一切可能泄露情緒的暗湧,景垣語聲平平的問道。
夏侯繆縈笑了笑:
“赫連煊千方百計將我娶進門的原因……他如此恨著我的理由……景大哥,你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吧?”
抬眸,夏侯繆縈定定的望住麵前的男子,像是要透過他沉寂的如一汪死水般的瞳色,一點點的望進他的眼底最深處一般。
可是,她可知道,他的一雙眼睛裏,早已烙進了她的身影,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