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著容羨把所有的檢查項目都做好了,現在等待著第二天的結果,我問容羨渾身上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容羨說,哪兒都不舒服。
我說,“你是不是欠打。”
容羨說,“小顏,你凶我,嚶嚶嚶。”
我覺得眼前的容羨十分熟悉,他憑著本能和我相處,那種感覺沒有絲毫的尷尬和差距,我們之間向來都是這樣的。
是的,那麼……我們三個人之間呢?
早就已經徹底變掉了。
我沒去想之前和蕭裏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隻是想著快點替容羨檢查完,後來現在想起來,覺得我有些殘忍得過分了。
我都沒想到我能冷血到這種地步。
陪著容羨回到病房,我點了外賣,容羨看著我去拿了粥進來,盯著我手裏的東西,“怎麼沒有我那一份?”
我愣住了,“你也沒說你要吃啊。”
容羨被我氣得吐血,後來眼睜睜看著我吃,急得過來跟我一起搶,我笑得在一邊差點把粥倒翻了,我們兩個人之間就這樣永遠都是打鬧的,我忽然間在想,這個時候蕭裏在哪裏,在做什麼,又在……想些什麼事情呢?
我知道貫穿我人生這麼久,蕭裏和容羨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我也知道蕭裏曾經為了我做了很多事情,他替我撐起的一片天如今早已天塌,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抵消,哪怕是愛和恨,好和壞。
我後來待在容羨病房裏的陪睡床上睡覺,傍晚時分夕陽如血,秋季的天氣微涼,病房裏也有絲絲涼意,這導致我入睡很快,並且很沉穩。
容羨下床,怔怔站在陪護床邊7q5,qw後來推門出去,看見走廊過道裏,有個身子細長的背影立在那裏,手指裏夾著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眉目顯得愈發淡漠。
容羨輕聲關上門,隨後走出去,“這裏禁煙。”
蕭裏愣了愣,把煙丟進了垃圾桶,隨後對著容羨淡淡說道,“她呢?”
“我病房裏睡著了。”容羨說得相當嫻熟,像是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晚點喊她起來回去,小孩還等著。”
“傅暮終帶她小孩出去玩了。”
蕭裏嗓音低沉,“她從來都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孩受什麼委屈。”
容羨有些錯愕地看了蕭裏一眼,“你是在嫉妒你這個身為父親的,不能陪著自己小孩出去嗎?”
蕭裏沒否認。
容羨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壓著所有的情緒,問了一句,“你和她發展到什麼地步了?”
蕭裏皺了皺眉,白皙的臉上一雙冷漠的眼睛裏閃過些許異樣的光澤,“你是問……”
“我的意思是。”容羨頓了頓,才繼續,“小顏願意原諒你了嗎?”
蕭裏低低笑了一聲,“這種問題有意義嗎?你需要從我身上聽見什麼回答來獲取快感?”
容羨表情變了變,隨後道,“蕭裏,你用錯了方式。”
蕭裏沒想到容羨能說這個,眼神直勾勾盯住他的臉。
容羨對蕭裏說,“小顏不是這樣就會回來的,蕭裏,你什麼承諾,都沒給過她。”
蕭裏的瞳仁微微緊縮了幾分,容羨這話直接說進了他的內心裏,男人握緊了拳頭,隻是從不表達出自己的一絲情緒,容羨見他這樣,又是一句紮心的話,“你學不會愛人。”
蕭裏站在那裏,身姿沉默,容羨的話讓他無力反駁。
是啊,他學不會。
他這輩子習慣了呼風喚雨,習慣了伸手就有人迎合,從來都是別人倒貼的份,他卻沒有對誰動過真感情。
所以當他淪陷的時候,就像是世界末日的到來,他除了搶奪和占有,別的什麼的不會,甚至說連最基本的尊重,他都沒有去考慮過。
蕭裏最怕的,大概就是發覺自己已經處於被動地位,除了等待別人的接受,別的什麼都做不了。於是越來越怕,於是越怕越不擇手段,等到這場戲終於落幕的時候,蕭裏才驚覺,原來自己,始終一個人。
容羨覺得自己應該提點到位了,也不多說別的了,就是拍了拍蕭裏的肩膀,輕聲道,“你用別的方式來讓她靠近你,是不可能的。蕭裏,隻有你去靠近她,隻有你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小顏才能看見你的努力。”
蕭裏眼眶微紅。
容羨又道,“而且……她不是不肯原諒你,她隻是,沒辦法原諒自己。”
我當時睡得很熟,沒想過容羨能說出這麼一句話,我若是在場,怕是會當場哭出來。
對的,或許我原諒不了的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恨我自己的不爭氣,恨我的一切,恨我膽小懦弱亦或是極端偏激,更恨我自己連恨蕭裏都做不到。
所以我兜兜轉轉將自己困住,但凡遇見蕭裏,所有的情緒就會轉化成更深的自我唾棄——一遍遍告訴我,若是再靠近,你就是個不擇不扣的賤人。
若是再接近蕭裏,那麼你白白吃那麼多年的苦頭。
容羨的聲音有些抖,“她沒法放過自己,哪怕曾經這一切的來源都是你,但是小顏依舊沒法原諒自己……所以才會造成如今的局麵,她深知自己也不無辜。”
這場愛獄,大家都是同謀。
蕭裏往房間裏看了一眼,容羨剛把門拉開,蕭裏在背後問,“我能進去嗎?”
容羨道,“看她?”
“嗯。”蕭裏過了一會又說,“別和她說我來過。”
“看一下又沒事。”容羨輕聲說道,“進來吧,她睡著了。”
那天傍晚蕭裏站在陪護床邊看了我好久,後來伸手替我將臉上落下來的發絲撩起,我感覺臉上癢癢的,動了動,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朦朧中,似乎看見了蕭裏那雙不悲不喜的眼睛,山河湖海倒映在他眼裏,有一種驚人的美感,就這樣在他瞳孔裏墜亡。
我以為自己是出現錯覺了,困意的驅使下我繼續閉上眼睛睡覺,似乎和蕭裏的對視從未出現過,隻是我再次閉上眼睛以後,蕭裏的手就這麼頓住了。
隔了好久,蕭裏從床邊離開,隨後看了眼已經坐在病床上玩手機的容羨,容羨見到他這樣,輕笑了一聲,“是不是很可愛?”
蕭裏眼神閃了閃。
容羨說,“我說她,是不是超可愛?”
蕭裏用一種帶著警覺的聲音問道,“為什麼問我這個?”
容羨攤手,“反正我覺得她特別可愛,當初回來後見她第一眼,我就覺得她真好看。”
人都是容易被好看的皮囊蠱惑的。
蕭裏也是。
後來蕭裏要走,容羨問了一句,“你腦袋上的傷大概要多久?”
“至少半個月。”蕭裏啞著嗓子,“過陣子複查,再拆線,怎麼了?”
“沒有,我就問問。”
容羨也不知道腦子怎麼想到的,忽然間異想天開道,“如果當初失憶的是你,不是我……”
蕭裏表情一變。
容羨特別賤兮兮地接了上去,“那麼現在小顏應該是我的了。”
蕭裏咬牙切齒,“做夢!”
容羨笑得很囂張,但是怕吵醒我,也沒多大聲,對著蕭裏擺擺手,“再見喲,前男友先生~”
蕭裏白著一張漂亮的小白臉,眼光冷冷地離開了,後來病房裏一下子寂靜下來,容羨下床,站在了和剛才蕭裏位置同樣的地方,看著我。
他自言自語,“如果失憶的不是我,是蕭裏。”
在夢中,我聽見有人問我。
薄顏,如果蕭裏不記得你了,你還會愛他嗎?
我還會愛他嗎?
我想,我愛蕭裏已經深入骨髓成為一種習慣,哪怕他不愛我,或者說……我們彼此都忘了對方。
更準確一點說,忘記才是一種解脫吧。
我在夢裏笑,我要是能失憶就好了,忘了那個曾經愛他愛到失去自我的自己,從此天高海闊,我終自由。
容羨盯著我的臉,輕聲呢喃,“三人行……”
天邊的夕陽也逐漸被夜色吞沒,後來晚上八點,從陪護床上醒來,看見對麵容羨在打遊戲,我道,“我睡了多久?”
容羨忙著聯機,“沒看時間,你睡醒了?要不要喊人來接你?”
我搖搖頭,“不用,我開車來的,等下開車回去好了。”
容羨樂了,“就你這個把開車當開碰碰車的技術?”
我反問,“你怎麼知道?”
容羨空出一隻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的潛意識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沒說話,過了一會我說,“你在跟誰打遊戲?”
容羨笑得眼睛裏都是明晃晃的光,我立馬知道了,“蕭裏?”
“嗯,我在。”對麵容羨估計開了語音揚聲器,蕭裏的聲音一下子傳了出來。
我臉上十分尷尬,但是還沒尷尬完,就聽見陸在清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孫子搶著嚷嚷,“歪?小顏小顏?你怎麼在容羨那裏呀!”
我笑了一聲,“本來白天陪他做檢查呢,結果自己累了在他病房裏睡著了。”
“哦喲喲。”對麵陸在清和江凜發出嘖嘖嘖的聲音,蕭裏說,“你要回家嗎?我來接你。”
“伐得了伐得了。”我聽見陸在清那裏什麼東西摔地上的聲音,緊跟著陸在清模仿蕭裏低沉的嗓音又做作又矯情地重複了一遍,“你要回家咩~我來接你喲~~”
我聽見對麵傳來叮鈴哐啷的聲音,然後是江凜笑得喘氣都急促,緊跟著陸在清嚎叫,“大哥大哥!自己人自己人,別動手,我靠蕭裏你拿刀幹什麼——!”
我和容羨對視一眼,很不給麵子地笑了。
蕭裏的聲音傳出來,“明年今天,就是你陸在清的忌日。”
陸在清說,“笑什麼笑!笑什麼笑!媽的我這是用生命給你助攻,你居然要殺我?好,我滾,我自殺了,你別攔我。”
蕭裏說,“我給你遞刀子,你不自殺,你就是我兒子。”
陸在清說,“爸爸。”
“……”
這天晚上蕭裏他們還是來接我了,可能他一個人比較局促,所以喊了陸在清他們一起來,我看見一群富二代站在醫院樓下,不知道的以為來了一群牛郎接我,我走過去都特別不好意思,感覺很羞恥,蕭裏說,“你晚上要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