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林賢還真是說到做到,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隔三差五便到雲來客棧小酌幾杯,且出手闊綽,時不時便打賞冬槐等人一些銀兩。用餐之時,他也總是找些理由留下雲墨染交談幾句,譬如帶幾塊玉石讓雲墨染辨識一下真假,或者帶幾件首飾讓雲墨染分辨一下優劣……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他依然會不動聲色地打探雲墨染能夠看透玉石優劣的秘密,雲墨染總是一笑置之,言純粹靠運氣。莊林賢明知這絕非實話,隻得每每掃興離去。
這日一早,雲墨染剛剛下樓,映飛便趕了過來:“姑娘,她……”
她?雲墨染眉頭微皺,抬頭時才發現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子站在當地,正衝著她連連鞠躬:“見過七小姐!”
“你……”雲墨染上下打量一眼,隨即認了出來,“張媽媽?”
這張媽媽乃是璃京城內有名的媒婆,據說凡是可請動她出麵,這婚事十有八九可成。隻是她今日來此,是想為誰做媒?
“是是是!正是老身!”張媽媽又行一禮,笑得見牙不見眼,“七小姐萬福!老身今日前來,乃是為七小姐做媒的!”
為我做媒?雲墨染一聲冷笑,甩袖便走:“不必,張媽媽請回!”
“七小姐留步!”張媽媽急了,搶上一步攔在雲墨染麵前,“七小姐莫慌,這拜托老身前來的乃是碧玉軒的東家莊林賢莊公子……”
莊林賢?你居然還不死心?定要打探出我的秘密不可嗎?隻可惜,你用錯了方法!
見雲墨染沉默不語,張媽媽以為她動了心,卻因為羞澀而不好開口,便得意洋洋地一揚下巴說道:“七小姐,莊公子說了,他不在乎您已被家族除名,更不在乎您容貌……這個……他覺得您溫柔賢惠,持家有道,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因此願納您為妾。不知七小姐意下如何?”
“多謝莊公子厚愛。”雲墨染冷笑,淡然回應,“煩請張媽媽回去轉告莊公子,墨染容貌醜陋,且已非安國公府之人,與莊公子門不當戶不對,不敢高攀!送客!”
“是!”冬槐上前一步,冷冷地哼了一聲,“張媽媽,請吧,我們小姐不會答應的!”
“哎你……七小姐你別不識好歹啊!”情急之下,張媽媽忍不住叫了起來,“莊公子年少多金,人又英俊瀟灑,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
客棧內的住客大都已經起床,因為張媽媽的叫喊而紛紛駐足側目,並悄悄議論。
雲墨染掃視了一圈,不願鬧出更大的動靜,眉頭一皺說道:“這樣的福氣墨染消受不起,張媽媽,你請吧,再不走,休怪墨染動粗!”
“你……”
“七小姐!你這算何意?”陰沉的聲音突然響起,莊林賢邁步進了客棧,麵沉如水,“莊某誠心而來,七小姐為何如此不屑一顧?”
敢情你一直在門口偷聽?雲墨染眸中泛起一股銳利的冷意,依然試圖息事寧人:“莊公子誤會了,墨染並非不屑一顧,而是……”
“那你為何拒絕?”莊林賢逼上一步,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莊某雖無官位,卻也家境殷實,算得上書香門第,莫非還配不上你?”
家境殷實便配得上我?隻憑這一句話,你便沒有資格求娶!雲墨染冷笑,幹脆抿唇不語,不屑的意味不言自明。
莊林賢見狀自是更加惱羞成怒,不由咬牙冷笑:“容莊某說句冒犯的話:若在以前,或許莊某還不敢如此冒昧。但如今七小姐已被家族除名,且容貌又……莊某肯納你為妾,已是對你另眼相看,你還有何不滿意?莫非你要做莊某的正妻?”
雲墨染冷冷地瞧他一眼,目光如冰:“無論妾還是妻,墨染都不稀罕,哪怕你要墨染做你唯一的妻子,墨染也毫無興趣!莊公子請回,莫要再浪費大家的時間!”
圍觀的人群聞言,不自覺地發出了一陣低低的哄笑聲,顯然是在嘲笑莊林賢的不自量力。
這對莊林賢而言無異於火上澆油,顏麵大失之下,他終於忍不住勃然變色:“雲墨染!你休要不識好歹!本公子肯納你為妾,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你有什麼資格不答應?!”
“墨染向來是不識好歹之人,”雲墨染逼上一步,眸子裏的光芒更加鋒利,“不敢請問莊公子,你又能如何?”
“你……不識抬舉!”羞怒之下,莊林賢一張臉已然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逼了上來,“本公子最後問你一次:到底答不答應?”
雲墨染冷冷一笑:“滾。”
“你……”莊林賢氣得直喘粗氣,居然刷的揮起了手掌!
“你敢!”映飛刷的上前,將雲墨染護在了自己的身後,眸中精光閃動,“你若敢動姑娘一根頭發,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滾!”
“你……你算什麼東西!敢對本公子口出狂言?!好!本公子就代你的主子,好好教訓教訓你!”一個打雜的小廝居然也敢對自己不敬,莊林賢也知這臉越丟越大,終於嚎叫著撲了上去。
敢在雲來客棧鬧事?莊林賢,你有種。
雲墨染後退一步,給映飛騰出施展拳腳的地方。不過她顯然高估了莊林賢的身手,雙方不過交換了三五招,映飛便瀟瀟灑灑的一個飛踢,把莊林賢踢到了客棧門外的空地上!
“啊!”劇痛之下,莊林賢尖聲慘叫,狼狽不堪地爬了起來,“雲墨染!你不知好歹!本公子不會就此罷休的!你給本公子等著!”
情知自己絕非映飛的對手,莊林賢識相地放棄了繼續上前纏鬥的打算,扒開人群飛也似的逃走了。
這就對了。做媒?憑你也配?速度給本姑娘滾遠點!
雲墨染哧然冷笑,轉頭關切地問道:“映飛,你怎樣?”
“小菜一碟。”映飛撣了撣衣襟,滿不在乎,“像這種貨色,十個也照打!姑娘,好不好的莊林賢怎會突然請人做媒?他打的什麼鬼主意?”
“小人心思,不必理會。”事情有些複雜,雲墨染懶得多做解釋,“不過此番得罪了他,你以後出出入入一定要小心一些。好了,去做事吧。”
映飛答應一聲,自去忙碌不提。
人來人往的忙碌中,夜色漸漸深沉。雲墨染回到房中,沐浴之後正打算上床休息,久未露麵的君莫問穿窗而入:“七小姐,別來無恙?”
“君門主?”雲墨染驚喜不已,跳起身衝了過去,“一別數月,甚是想念,你一切可好?”
“好。”君莫問含笑點了點頭,麵具下的眸子裏閃爍著溫暖的光芒,“蒼生門出了些事,我要趕去處理,來不及與你告別,抱歉。”
“無妨。”雲墨染開心地答應了一聲,招呼君莫問在桌旁落座,“門中之事可處理妥當了?需要幫忙嗎?”
君莫問點頭:“已經處理好了,多謝。雲墨染,你醫好了蒼鷹的腦疾,從此之後,你將永遠在蒼生門百萬弟子的守護之下!”
雲墨染一怔,立刻搖頭:“不必!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我受不起……”
“受得起。”君莫問淡淡地笑了笑,“蒼鷹是蒼生門副門主,他的職責便是守護蒼生門下百萬弟子。而你救了他的命,自然有資格享受蒼生門的傾力守護!”
“可是……”雲墨染依然搖頭拒絕,“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不必多說。”君莫問要頭,絲毫不給雲墨染拒絕的餘地,“我雖然是個殺手,卻也說一不二,我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雲墨染很是無奈,隻得點頭說道:“好吧,以後蒼生門下任何人有需要,盡管開口。”
君莫問不置可否,隻是靜靜地看著雲墨染,似乎在考慮什麼重要的問題。許久之後,他突然轉換了話題:“雲墨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雲墨染點頭:“盡管問。”
“若有一日我與赫連蒼寧生死對決,”君莫問微笑,語出驚人,“那麼,你會選擇幫誰?”
雲墨染一怔,登時難以抉擇,不由本能地抿緊了唇。君莫問卻並未打算罷休,緊跟著逼問:“我問你啊,你會幫誰?”
雲墨染略略有些狼狽,扭頭說道:“莫逼我,我從來不喜歡回答假設性的問題!”
“很難回答嗎?”君莫問笑了笑,眼眸中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失望。
“你是我的朋友,我絕不可能幫別人對付你。”雲墨染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倒是一貫坦然,“寧皇叔則從未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我亦不可能幫別人對付他。因此,你二人若真的要生死對決,我……”
君莫問抿唇一笑:“你怎樣?”
“我勸架。”雲墨染眨了眨眼,眸有促狹之意。
君莫問一怔,接著忍不住失笑:“你這算耍賴。不過無論如何,你肯將我放在與赫連蒼寧平等的位置上,我已很滿足了。”
略徐了一番別來之事,君莫問便告辭而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蒼茫的夜空中,雲墨染才長長地打了個嗬欠,轉身準備上床歇息。
脫去外衣掛好,她隻著中衣走到桌旁,剛要吹熄燭火,麵前陡然人影一閃,一股獨特的清冷之氣已經撲麵而來,伴隨著一個同樣清冷的聲音:“莫慌,有客至。”
雲墨染手一頓,被那熟悉的聲音驚得刷的抬頭:“寧皇叔?”
赫連蒼寧點頭,淡金色的衣衫在燭光下折射出高貴典雅的光芒:“是我。怎麼,很意外?”
“確實。”雲墨染點頭,接著忍不住苦笑了一聲,“今夜還真是熱鬧……”
“熱鬧?”赫連蒼寧袍袖一拂,在桌旁落座,看向雲墨染的眼眸中透著淡淡的冷意,“就是說,今夜並非我一人來找過你?還有誰?”
雲墨染略一遲疑:“君門主。”
“君莫問?”赫連蒼寧原本平靜的臉色突然一沉,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他又來做什麼?我不是說過要你離他遠一些?”
“他是我朋友。”雲墨染淡淡地笑了笑,伸手倒了杯茶遞過去,“我與君門主是君子之交,寧皇叔請放心。”
“可是……”
“不說他,”赫連蒼寧還想說什麼,雲墨染卻立即打斷了他,“寧皇叔,你的腿好了嗎?怎的現在便跑出來了?小心……”
“無妨。”赫連蒼寧搖頭,“距離拆除支架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我府中又不乏續骨生筋的良藥,如今隻要不做劇烈活動,行動已是無礙。”
照常理來講,拆除延長器之後,若要像正常人一樣走路還需要三個月時間。不過赫連蒼寧身份尊貴,若說府中藏有起死回生之類的靈丹妙藥也不足為奇,或許的確可以助他比一般人更早恢複正常。
點了點頭,雲墨染開口說道:“那……寧皇叔既然來了,我便為你瞧一瞧如何?”
赫連蒼寧自是不會拒絕:“好。那我……”
一句話未說完,雲墨染已經無比自然地將凳子挪了過去,接著輕輕抬起赫連蒼寧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將長褲挽了上去,輕輕捏了捏他小腿上的斷骨處。
感覺到她柔滑細膩的手心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撫過,赫連蒼寧不知想到了什麼,俊朗的臉居然微微一紅,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頭。
雲墨染倒是不曾注意到他的異常,借著夜色和低頭為掩護,她迅速啟動電子晶片為他做了個腿部掃描,果然發現斷骨處愈合良好,比她預期的速度要快很多。誠如他本人所言,基本行動已是無礙。
令雙眼恢複正常,她不由微微一笑,一邊整理著赫連蒼寧的衣衫一邊說道:“寧皇叔所用的靈藥果然神奇,照此看來,最多需要一個月,便可完全恢複正常了!”
“……嗯。”赫連蒼寧輕輕答應了一聲,好不容易將臉上的紅色驅散了開去。
輕輕將他的右腿放回去,雲墨染接著問道:“寧皇叔今夜前來,可是有什麼吩咐嗎?”
赫連蒼寧轉過頭看著她,突然微微笑了笑:“你醫好了我的腿,我今夜是專程來感謝你的。”
雲墨染幾乎沒有注意到赫連蒼寧說了什麼,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已被那絲美至極致的笑容奪走了!嚴格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赫連蒼寧的笑容,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純粹的笑容,而並非冷笑、嘲笑或者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