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可以出宮(2 / 2)

不過很快,隨著譚印落下一子,吃掉馮大一片白子,這個雜糅著悲戚和不快的話題也就被一筆帶過了。眾人的焦點漸漸重新回到了棋盤上麵,沒有人注意到幾人之中,有一個人始終保持著安靜。

一直沒有說話的人叫陸懷,與哲安一樣,他也是兵仗局的監丞,不過分工不同。他是硬被哲安拉過來一塊兒看棋的,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自知道了這個消息,陸懷便待不住了,下午時分,眼看天沉沉欲黑,陸懷便立即與哲安打道回府了。一路上隻聞“呼呼”的風聲和“吱吱”的踏雪聲,陸懷仍是一語不發,終於被哲安察覺到了不對。

“你今天怎麼一直不說話,生氣我沒事先告訴你那個消息嗎?”同是宦官,陸懷的腳力極好,哲安雙手攏在袖筒裏,踏雪追趕已是不易,此時又頂著風,一句話問得他嗆了好幾口風。

“沒有。”陸懷一心想著出宮的事,隻是快步往前走。現下天陰沉沉的,他心裏卻如晴空萬裏。

哲安不放心地又問:“那你怎麼不說話?”不知是他還是陸懷的聲音太小了,他沒有聽到回答。再想問話,風忽然刮得大了起來,也隻有作罷。

他們一路走得飛快,終於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回到了住處。陸懷住的屋子前,他的小徒弟們正將點好的燈籠掛到簷廊上,見他們回來了,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對他們鞠了一躬,對陸懷喊了一聲“師父”。

“天冷了,忙完就回屋去吧,晚上不用來我屋裏值夜了。”

說話的是陸懷,說完就回屋了。哲安被他少有地晾在了屋外,還是在冰天雪地裏。

哲安不禁懷疑,陸懷是不是在因為沒提前告訴他那個消息而生氣。想了半晌,他給出了否定答案。隻有他自己才會這樣孩子氣,陸懷才不會如此,他也許隻是喜歡安靜獨處的毛病又犯了。

哲安抬頭看了看,天上鉛黑色的雲似乎就要壓到胸口上了,他住的地方還要走一陣,還是先回去好了。

然而走到一半,哲安越想越不對。陸懷對徒弟一向仁厚,這是人所共知的,但是連晚上的伺候都免了,這就不太對了吧,難道他夜裏不睡了,要自己起來加炭嗎?

不行,他還得回去看看。

陸懷的住處是一屋兩室,宮裏最常見的格局,外間是一間小廳,裏麵是一間小臥室。哲安推開門,就見陸懷坐在小廳的椅子裏,手裏拿著一封信,唇邊的笑容映得他整個人都溫柔了起來,好像被鍍上了一層柔和而炫目的光。

他一貫是溫和的,卻不常笑。哲安有些呆地看著他想,他一定不知道他笑起來的時候有多迷人。

陸懷看著去而複返神情古怪的哲安,不明就裏地問:“你怎麼了?”他慣於獨處,不喜歡別人不加詢問地破門而入,但哲安是個例外,他們同時入宮,互相幫扶著成長起來,情誼遠非尋常。

“沒,沒怎麼。”哲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心跳得飛快,趕緊收了視線,慌亂中,他注意到陸懷將那封信收了起來。

那封信已經變黃了,泛著歲月的痕跡,卻依舊平平整整。他知道,那是陸懷的家書,去年他的家人輾轉托人帶給他的,一直被他視若珍寶地收藏著。

今天突然拿出來,又這樣看。哲安預感到了什麼,脫口而出地問他:“你不會是想要出宮吧?”等反應過來自己問了什麼,又趕緊回身將門關上了。

陸懷不願瞞他,點頭道:“我有這個打算。”

“你……你……”哲安“你”了半天,也說不出後麵的話。他自進宮就是和陸懷在一塊兒的,從七八歲開始,十幾年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和陸懷分開,而現在,陸懷居然那麼幹脆,那麼肯定,那麼毫不猶豫地對他說,他想要出宮。

哲安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隻覺得心裏好慌好慌,忽然之間想起譚印說的話,便如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匆匆問了出來:“你沒聽剛才譚少監說的話嗎,宮女出去還行,你我這樣的,出去能做什麼呢,難道要成親生子嗎?”

陸懷聽了他的問話,神情一頓,慢慢地垂下了頭,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地道:“我不指望出去能成親生子,過正常人的日子。我隻想出宮了以後好好奉養我娘,給她養老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