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安看著整整齊齊擺在桌案上的文房四寶、卷冊書信,猛地回頭瞪向了和中。和中看著眼前的情景,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陸懷起身對和中道:“你先下去吧,為師有話與哲安師父說。”
正莫名其妙的和中如蒙大赦,道了聲是便趕緊出門溜了。
“這小崽子!”哲安氣得罵他,“真是膽子肥了,竟然騙我說你把東西都摔了,害得我跟屁股被火燒的兔子一樣往回跑,等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他一邊說,一邊拉了個椅子放到陸懷旁邊,無意間看到桌上的硯台缺了一角,話一下頓住了。
和中說的是真的。
哲安被驚到了,下一瞬卻擔心起陸懷。他想象不出是怎樣的事才會讓陸懷如此憤怒,如此失去冷靜。
“陸懷……發生了什麼事?”哲安跟著陸懷坐了下去,說話的聲音都變得輕輕的,像是怕打碎了什麼。
“今天發現了一些陳年舊事。”陸懷盯著地上被硯台磕出了細紋的方磚,淡漠地笑了一下。
哲安覺得他笑得與往日都不同,小心翼翼地問他:“是什麼事?”
陸懷想與他說一說,可是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如何起頭說起,最後隻能說:“先陪我坐會兒吧。”聽到哲安應了聲好,他便淡掉了笑容,隻是看著那裂出了細紋的方磚。
看了很久很久,陸懷忽然想到了自己剛進宮的時候。
那時候他與哲安和另外幾個剛進宮的小宦官被分在一個師父手下,成日裏學宮中的規矩,學認五花八門的服飾、裝飾、顏『色』、配飾所代表的品階和身份,學怎麼伺候和討好師父。
在絕大部分的師父手下,剛進宮就意味著受欺負。他們沒能逃過例外,剛進宮那半年正趕上下半年,每日裏都吃不飽飯,穿不暖衣,睡不好覺,動不動還要被立一番規矩,稍有不對或抵觸,就要挨藤條抽打,或是挨板子,或是被罰頂著一盆水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苦與痛他都不在意,他隻是想家,想娘親,想二叔,想嬸娘,想家鄉,想出去。但有多想,就有多絕望,因為拜師之後,師父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進來了,就別想再出去了”——和當初把他從家鄉帶走的宦官師父說的話完全也不一樣。
但不管是想念還是絕望,他都擱在心裏,從來不在嘴上說出去。偶爾得空了,就找一個角落,雙手攏在袖筒裏,盯著一塊地磚看,一看就是半天。
哲安與他不同,他是他們一群小宦官裏『性』子最活潑的,哪怕是在規矩森嚴心黑手狠的師父手下也沒有改變過。他那時就想,幸虧哲安有一個靈光的腦子和一張能說會道的巧嘴,不然的話,隻怕他已在師父手下死過八百次了。
那時候他們還不熟悉,哲安不喜歡他的安靜,仗著更被師父喜愛,總是有事沒事地拿小話敲打他,或是用一些小把戲對他使壞。他沒有理會過他,還是得空了便找個地方對著地磚去想。後來卻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他對著地磚想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