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懂了皇帝的疑惑,令能方丈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不過是強撐一口氣的行屍走肉罷了。”
薑無疆點了點頭,有些高僧大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這有先例。
令能老和尚在寶光寺裏修行了一輩子,他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足為奇。
“你在等朕?”
“有些事情,還沒有向陛下交代,老衲不敢死。”
薑無疆漆黑眸子定定的看著他,令能一點兒也不慌張,一雙衰老卻清明眸子,靜靜的和皇帝對視著,直指人心。
半晌。
薑無疆輕輕問道:“攝政王剃度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紅塵法師為什麼突然決定還俗?”
“阿彌陀佛,老衲以為陛下知道。”
“朕要聽你親口說,你會說謊麼?”
“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自然不會說謊。”
令能垂下眸子,一五一十將那一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紅塵法師已經剃去一頭青絲,點醒靈台時,卻突然淚流滿麵,眼眸中如有頓悟,表示自己想要還俗。
說罷,令能躬身道:“事情經過便是如此,老衲並沒有絲毫隱瞞,事後回想,也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哪裏出了狀況,會讓紅塵法師露出悲喜交加之情。”
薑無疆細細的聽著,令能方丈講她的話,和從前她得到的消息並無二致,看來,事實經過便是如此了。
隻是,卻還是不甘心,事情的經過,為什麼是這樣的?這裏麵究竟有什麼玄機?
“你何時圓寂?”
“見到了陛下,老納心中沒有遺憾,不過便是這兩日的事情。”
說起自己死期的時候沒有一點點悲傷的情緒,仿佛說的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情,看來他,果真看淡了生死。薑無疆倒有了許多敬佩。
她雙手合十,對著令能法師施了一禮,便依然往外麵走去。
走到門口,又停下來。“你不求朕照顧你的徒子徒孫?”
令能笑了。“這是皇家寺院,是陛下的產業,陛下願意照拂便照拂,不願意照拂,便由它自生自滅也好。”
薑無疆“哈哈”長笑出門而去。
原來這裏是她的產業,佛奴也是她的,這天下都是她的,卻偏偏不是她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
佛奴今日難得的寧靜下來。
他站在竹林中,沒有打坐,沒有挖筍,沒有念經,也沒有出去看望那個常常給他送兔子的小狐狸,他仿佛忘了這些小事,獨自沉浸在一個人的氣氛中去。
“你在想什麼?”薑無疆的腳步很輕,卻猶自帶了三分威勢。
佛奴轉過身來,眉眼綻放了笑容。“你來了?”
“你在想什麼?”
佛奴的笑容散去,眉宇間是薑無疆不熟悉的憂愁。“師傅說自己要圓寂了。”
“嗯!你怕自己沒了師父?”
“人人都很歡喜,我也覺自己該歡喜,卻笑不出來。”佛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茫然,他念了一輩子的經文,並不懂許多時間事,他總覺得師父,師兄師弟,是萬年長存的,但現在,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不想笑,便不笑。”薑無疆手指微動,拂去了沾在佛奴身上的一個飛絮。
佛奴笑道:“我是不是不聰慧?我許多師兄師弟,一點就透的東西,我卻要很多遍才明白,大部分時候依舊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不用想。”薑無疆看著佛奴純淨的麵容,心裏麵默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純粹。
或許不是一等一的聰慧,卻是一等一的明淨。
也正因此,我才能坦然的站在你的麵前。
佛奴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心中通透,本就不擅生離死別,悲風傷月之事,今日有感而發能想這許多已是難得,便也不再強求自己去想想不明白的道理。
他笑道:“我去將師父的被褥拿出來曬,今日太陽極好,正是曬被子的好時候。”
說著,便往禪房走去。
薑無疆眸中有精光一閃而過。“或許明日令能方丈便圓寂了。”
佛奴凝眉思索了一下,坦然道:“今日是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