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情網恢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慟
文安回過頭來奇怪地問道:“你也認得這隻鳥?適才宮裏的太監總管何公公提著鳥籠過來宣皇帝口諭,說這是神鳥,誰丟了東西或是丟了人問問它便知道去處,然而這鳥犯了大不敬的罪,還說隻是暫借鎮南王府一宿,明日掌燈時分前便要歸還宮內治罪。”
景淵倒吸一口涼氣,望著文安道:“你說的都是皇帝的口諭?”
“原話傳達。怎麼,這鸚哥兒有什麼問題嗎?什麼神鳥,看上去不過是會學幾句嘴的八哥罷了。”
“這鸚哥兒,是夫人買的。”環兒指著那鳥籠說,“花了五錢銀子,送給那王公子的,說是給王公子帶回家去送給王夫人的。”
“起來吧,都別跪著了。”景淵臉色沉靜如水,文安扶著顧桓走出來,顧桓在石桌前坐下,說道:
“看來皇帝已經知道你假死逃婚遁世的事情,司馬凝霜上月已經嫁給南詔的儲君為妃,此時也不知皇帝是否龍顏大怒,你稍安勿躁,他既然給你亮了牌,阿一在他手上應該暫時沒有大礙。不如你再等十日,父親他已經離開馬口重鎮,消息說找到了司馬燁,其他並無提及,等他回來你再入宮請罪不遲。”
“這王公子跟皇帝他老人家有什麼關係?”環兒還是沒想明白,景勉皺著眉低聲罵了她一聲“笨蛋”,她不以為然地還回去一個白眼,氣得景勉臉色變了變,但當下還是沉聲對景淵說:
“難怪,看著總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
“不怪你,誰會想到一國之君不動聲色地跑到壽城去了?!”景淵提起鳥籠子看了看,“大不敬之罪?說得應該不是我,要論罪,怎麼著也得治我一個騙逃皇婚的欺君之罪。”說著提著鳥籠子便往自己所住的千韶院而去。他的腳步有些浮,也有些急,顧桓輕歎一聲,對景勉說:
“跟上,看緊你們主子,若是他一意孤行要入宮,一定要跟我說我一聲。”
千韶院中,景淵讓景勉取了些粟過來,打開籠子的小門把手伸進去逗那鸚哥兒吃,誰知那鳥兒不屑一顧,背過身去尾巴一掃便掃落他手中的粟。
“不餓麼?”他回頭對景勉說:“去找些喂鳥的蟲子來。”
蟲子拿來了,肥胖且油青油青的惡心得景淵無力地閉了閉眼睛,用根樹枝挑起一條遞到籠子邊上,果然那鸚哥兒反應迅速地咬住吞掉了,景淵苦笑道:
“這次要好好教訓她,以後都不許做爛好人!”又挑起一條蟲子,那鸚哥兒精神抖擻極了,一張嘴便喊:
“臭皇上,壞家夥!壞家夥!”
這一喊讓景淵驚得連樹枝都掉了,環兒在後頭不禁驚訝道:“喲,這鳥兒還真會學舌的呀!那時還以為被騙了呢!”
景淵這才恍然明白所謂的大不敬之罪是什麼,環兒這時偏生多嘴道:“夫人也厲害,不知用什麼辦法教會它講話,真厲害!”
景勉看著景淵臉色微變,不由狠狠盯了環兒一眼示意她閉嘴,俯身撿起樹枝又喂了它一條蟲子,這回它說的更讓景淵臉色鐵青起來:
“司馬弘,大笨蛋!大笨蛋!”
可憐的景淵,一整夜都備受思念和擔心的煎熬,一邊苦思對策暗罵一邊又念掛著那闖禍精阿一,害得阿一在沉香殿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阿一,可是受寒了?”穿著紫色錦緞宮裝的沈妃坐在羅漢床上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小幾上的棋盤,她的側影有些瘦削,然而仔細一看身段玲瓏而豐潤,梳著懶散的墮馬髻斜插白玉釵,耳上墜著同色玉璫,身穿淡紫毛邊宮裝,柳葉眉,鳳眼尾線纖長,拉出一道柔媚的弧線,眼角眉梢盡是伶俐聰穎之色,櫻唇飽滿泛著櫻桃般的顏色光澤,嘴角掛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春風一夜之間吹開了花蕾。
“沒有啊,”阿一揉揉鼻子,頭痛地看著棋盤,“沈妃娘娘,不要下棋了好不好?”
“怎麼可以?”沈妃得意地笑道:“好不容易才找到對手,棋逢知己千局少,怎能說不下就不下?”
“可我不會呀!”阿一真的是委屈了,“而且我已經輸了好幾盤給你了。”
“你再努力一些就可以贏我了呀!”沈妃睜大了眼睛,“阿一,我喜歡你,你人很真誠,不像司馬弘,老是騙我讓我,那樣有什麼意思?我又不是孩子,幹嘛要別人討好啊?好啦,我們下完這一盤,然後再下一盤就結束了好不好?”
阿一於是苦著臉撚起黑子再下一子。
那日昏過去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人已經在一艘船上,她本想大鬧一場逼“王公子”放她回去,不料當她見到身處船上窗外便是滔滔江水時,某種恐懼的記憶紛至冗來,她抱著被子縮成一團顫抖不已,當天夜裏便發了高熱,三天前下了船被帶入皇宮沉香殿,讓禦醫診了症開了方子到了今日才好起來。
然而沈妃卻偷偷跟她說讓她繼續裝病,這樣司馬弘就會早早打發她走,她本來不信,可因為她留宿沉香殿,皇帝每回過來都坐不過半個時辰沈妃就以阿一要靜養為借口打發他走,今天也一樣。
結果皇帝終於發怒,隨手抓了鳥籠子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阿一,小貴子不在真的好無聊。對了,今天寶辰宮的李妃派人來送了你一支長白山野生人參,回頭我讓蟬兒燉了給你吃。這本宮的妹子你也不能白當,若是吃得好了,回頭我再跟她要一支。”
小貴子就是那隻犯了大不敬罪名的鳥,天知道皇帝有多後悔帶了那樣一隻鳥回宮,那女人反倒更不把他放眼裏了!他對宮裏說沈妃的妹妹抱恙,沈妃愛妹情切,請求把人留在宮裏醫治雲雲。
“謝謝娘娘關心,不用如此費周章,阿一已經沒事了。”十天前她根本沒想過那個看上去文質彬彬實際上滿肚子想法心計的年輕公子竟然會是一國之君,任是她再遲鈍也知道景淵當初詐死逃婚的事情已經敗露,然而沈妃卻安慰她,若真要追究欺君之罪,現在景家滿門都已經被推到午門外了,哪還能在皇帝眼皮下晃悠著。阿一細想一下也深以為然,但眼看著明日便是除夕,卻還是沒半點景淵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這樣“失蹤”了,該會有多著急多生氣多擔憂?
想著想著,下棋的動作又緩慢起來,神思不知道往哪裏飄去了。
沈妃歎了口氣,有若削蔥根般的手指隨意地撥亂了棋盤上的黑白子,道:
“阿一,你要是像我一樣處於深宮之中該如何生存?心裏的想法自己的好惡全都寫在臉上,不出兩天可能就被人發現浮屍於哪出荷池並美其名曰‘不慎失足’,不過再細想下去,我還是很羨慕你,可以這麼單純幹淨地活著,無須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可謂大幸。”
“娘娘在宮裏不也過得挺好的?王公子啊不,皇上在壽城說他妻妾成成群但心裏獨有一人是朝夕掛念的,想必他對你不是一般的好,你看你每回都讓他隨興而來敗興而歸,他也沒有責罰於你。”
“你也知道他妻妾成群,”沈妃苦笑,揮手讓一旁伺候的宮女退下,“他對我好與不好又如何?他永遠有別的選擇,而我永遠隻有他一個選擇,這一點也不公平。什麼時候君恩不再了,我便守著貞節二字過著棄婦的生活在這宮牆之內,這本也無妨,但要是心被傷透了,就再也沒有力氣活下去了。”
阿一恍然大悟,“原來是你不相信他會對你一輩子好。”
“你相信景淵一輩子都會對你好?”
阿一笑了笑,“不知道他是否會對我好一輩子,但是我喜歡他,我願意一輩子都對他好。”
沈妃愣了愣,隨即釋然,也笑道:“那也是,如果有個男人為了我連公主都不肯娶,權力爵位都能丟下,我跟他一輩子又何妨?”
阿一的臉紅了紅,道:“其實,我後來想過,就算他真的娶了公主,我也不會離開他。”
“為什麼?”沈妃很是驚訝。
“娘娘剛才說做人要公平,換過來想想,如果我被迫嫁了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每天都要跟他同寢同食,而自己愛著的人卻走了,那該多痛苦?反過來說,如果一個男人不得不娶很多自己不愛的女人,白天忙得焦頭爛額,晚上還不得不到不同的女人那裏過夜,或關心或敷衍她們,尤其是那些想生兒子的女人,戲文上不有演過嗎?喝的茶點的什麼香都可以下藥的說......多慘啊,讓人想起以前在飛來峰腳下的村子裏那頭被繩子套住了頭從村頭牽到村尾足足一天的大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