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好講的,她們的故事(二)(1 / 2)

我姥姥今年七十多歲。具體是七十幾歲呢,我也不清楚。我媽大概也不是很清楚,每年中秋節的時候,我們都聚在一起給姥爺慶祝生日。但姥姥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倒從沒有人提起過。

我和我姥姥並不是很親密。大概是因為我是她的第一個孫輩,我媽忙著養育我的時候,她也正忙著照顧青春期的三姨和還在上小學的小姨,自然抽不出空來照顧我。她在我的印象中,也從來不是一個老年人,始終都是一個為女兒們操心的中年婦人的模樣。

我姥姥的故事,也是我媽告訴我的。她和姥姥之間的關係,算起來是姥姥依賴她多一些。她是姥姥的大女兒,在她之後,姥姥還生過五個女兒,隻是活下來的,隻有三個。

我媽的脖子上,有一片燙傷的疤痕,麵積跟小孩的手掌差不多。雖然乍看之下並不明顯,但細細地看去,那些凸起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我媽說這片疤痕,是她兩三歲的時候想喝水,打翻了一杯熱水燙出來的。這在我爸眼裏,成了我姥姥不是個好媽媽的證據之一。

我爸不知道,我媽告訴我,她們家的女兒,身上都有些疤痕的。我二姨一屁股坐進了剛拌好的滾燙的豬食裏,我三姨坐在灶旁燒火的時候被燙傷了手,我小姨四五歲的時候甲狀腺發炎,被我姥爺生生地割掉了甲狀腺。

從這些證據來看,我姥姥似乎並不是一個好母親。可是我爸不會在意的是,在這些養育女兒們的故事裏,我姥爺從來都很少出現。

我姥爺和我姥姥組成的家庭,在那個年代的農村,本來應該是條件很好的。我姥爺是縣醫院的醫生,後來還做到了院長。我姥姥高中畢業,在那時也算個文化人,在村裏的小學當老師。在別的孩子挨餓隻能吃黑麵饃的時候,我媽卻因為好奇,用自己的白麵饃換別人的黑麵饃吃。

可是比其他人優越的物質條件,卻並沒有換來和美的家庭。我媽說,在她的記憶裏,我姥爺一周五天在縣城工作,周末回家,也不會幫著幹活。他的休息時間,主要用來辱罵和毆打姥姥和幾個女兒。她的關於家庭的記憶,主要是由姥姥的哭聲,和她隔兩年就高高隆起的肚子構成的。

在我的印象裏,姥姥一直都是齊耳短發,從未留過長發。我媽說她小時候,姥姥梳著兩根大辮子,頭發又黑又厚。可是姥爺打她的時候,總是一把揪住她的辮子,然後用力把她拽倒在地,踩著那兩根大辮子,一腳踢開拽著他褲腿的媽媽,隨手尋出一個東西,就朝姥姥身上砸過去。後來,姥姥就留了一輩子的短發。

姥爺在家的時候,姥姥的日子不好過。他不在家的時候,她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媽沒講過什麼具體的事,但總說村裏的人也常欺負姥姥家沒兒子。姥姥懷著第五個孩子的時候,和村裏一個女人起了爭執,那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姥姥打倒在地。原本該是我五姨的那個嬰兒,剛生下來就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