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平身!快起來!不知大人今天來找我,是因為什麼事情?”
高儀麵露尷尬之色,臉有些微微發紅:“微臣有罪!皇上日夜為百姓操勞,臣卻不及皇上萬分之一。皇上,實不相瞞,微臣今日是來辭行的!”
“辭行?”朱翊鈞一下愣住了,這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對!辭行!皇上!按理說在這緊要關頭,微臣應該多多考慮如何為皇上分憂,而不應該主動請辭。但是今天看到我主如此聖明、勤勉、心憂天下,我想我可以走得放心了。皇上!微臣老了,思路、精力都跟不上節奏了,臣想解甲歸田,頤養天年了。”
高儀仍然跪著,但說得很懇切,而且不卑不亢。
皇帝陷入了沉思,緩緩把高儀扶起來,坐在椅子上。
過了很久,他才對高儀說了一番話:“高大人!朕是一個直率的人,不喜歡彎彎繞繞,朕直說了吧。對於張居正擠走高拱一事,朕原來征求過你的意見!你不偏不倚,兩邊都不參與,朕沒有異議。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政見和處理方式,有不同意見可以保留。在這一點上,朕從來沒有怪罪過你!”
看到皇帝如此坦誠,高儀也動了情:“微臣有罪!微臣何德何能,讓皇上如此為微臣擔當!”
他抬起頭來看著皇上,幾度欲言又止。其實他不是不想繼續為朝廷效力,但是這次的扳倒高拱,對他的震撼太大了!次輔張居正隻用了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就把首輔高拱擠兌回了老家,自己當上了首輔!而且,他還以此贏得了新皇帝的完全信任!
這就是外表看上去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實際上城府極深、工於心計的張居正最可怕的地方!
反觀高拱,雖然行事高調,給人感覺咄咄逼人,但是這個人其實沒有特別壞的心眼,而且他骨子裏有一種天然之高傲,不屑於幹那些爾虞我詐的事情。張居正卻不一樣,他雖然平意近人,但你永遠也無法知道他內心真正在想什麼?
高儀張了幾下嘴,想向皇帝和盤托出對張居正的看法,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當然,高儀並不知道,扳倒高拱也是皇帝重掌大權必須的步驟,他隻是在這一點上和張居正達成了一致而已。
但是高拱走出朝堂的那句話,還有群臣們可怕的靜默,讓朱翊鈞深刻意識到了這一點。
如果不加以製衡,張居正就會是下一個高拱!甚至比高拱還要可怕!
所以,他想留住高儀,至少對張居正是一個牽製。因為高儀再一走,三個顧命大臣走了倆,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製衡張居正的了。
朱翊鈞注意到了高儀的欲言又止,希望他能痛快說出來,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來,也就不便勉強,隻是搖了搖頭:“好吧!高大人,你執意要走,朕也不強留你。朕就準你告老還鄉,俸祿和爵位,朕依然給你保留,你什麼時候想回來,朕還在這裏等你!”
“謝主隆恩!”高儀的眼裏湧出了感激的淚花。
皇帝歎了口氣:“唉!隻是你這一走,誰來製衡張居正,誰能保證張居正不會成為下一個高拱呢?”
高儀的眼裏放出了精光,原來皇帝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看來少帝雖然年輕,卻少年老成,以後真有可能成為千古明君!
於是他一下子笑了:“我主聖明啊!皇上!您若真心相信老臣,老臣舉薦一個人,可與張居正抗衡!”
“哦?”,朱翊鈞瞬間來了興致,“愛卿!你說你說,舉薦誰?”
“老臣向陛下舉薦呂調陽,目前任吏部左侍郎,張居正的副手!”
“哦?”,皇帝突然想起來,這個呂調陽他很熟悉,在登基後和他、張居正特意一塊用過膳。但是,就在那天扳倒高拱的緊要關頭之前,呂調陽並沒有迅速站到張居正那一頭去,而是在自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以後,才站過去的。
他這一站,就引起兩邊形勢的完全變化,最終才成功地扳倒了高拱。可以說這個呂調陽是一個勝負手的轉折點。如果沒有這個呂調陽,現在在冷宮裏待著的,就不是張貴妃和朱存孝,而是自己和李太後了。
這一前一後,足以證明呂調陽和張居正是既分又合的關係,至少從他猶豫片刻再站過去的動作看,他和張居正並不是鐵板一塊。
看來高儀推薦的這個呂調陽,還真是有道理的!
“但是”,皇帝在這裏故意停頓了一下,裝作不知道,傻傻地問了一句:“這個呂調陽是張居正副手,他們不是天然政治同盟麼?怎麼會與張居正分庭抗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