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丫口中的爺爺步履穩健地端著菜出來了。都是他們自家種的土菜,為了迎貴客,還殺了一隻雞,做了一桌地道的魏國農家菜,擺到了長木桌上。本來就走了一天,又累又餓的景監等人,看到這香噴噴的飯菜也是食指大動。

老農自家釀的米酒,也是用粗製的竹筒裝著,直接就拎到了各位的麵前。這鄉裏之地也沒有勞什子青銅器皿,就連放肉的碗也就一個缽而已,割得並不方正,若是孔夫子在,當真不會食。但景監等人也不是講虛禮的人,頃刻間便和農家的老少們打成了一片。

“這位老大哥,我有一處不解。這李家村地理位置不差,離安邑和大梁都近,怎麼人丁如此奚落?”景監早就想問了,在魏國,這樣的村落實屬罕見,就連偏僻的一些封地看起來都比這裏強。在要塞上的李家村,怎麼這等光景。

“貴人有所不知啊!”老人白發蒼蒼,胡須都有幾根浸到了酒裏。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兒子和兒媳婦,抹了抹眼睛說道:“李家村當年可不是這般。那個時候,李家村的封地主要在安邑附近。這裏隻是郊區位置。但雖說是郊區也是風光無限。”

“敢問老大哥可是李悝後人?”嬴熒玉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那魏酒綿軟入口,倒是讓人通體舒暢,和秦酒的剛烈大不相同。

“貴人說的是咯。”老人點了點頭,眉目間卻不是開懷之色。

“李悝變法強魏,終身得到魏文侯重用,怎麼他的封地和後人如此冷遇?”嬴熒玉不解,以她所知來說,李悝比起吳起哪怕是衛鞅來說都要幸運很多。

“現在的君上將封地越縮越小,又封給了不少寵臣,哪還有人記得先祖啊!”老人呷了一口魏酒,混沌的眼神也流露出了一絲不甘。“這裏土地鹽分高,種不活莊家。很多旁支都遷徙了。就留下我們幾個不願意走的。”

“為何不向魏王上奏?魏王對於舊功臣不至於苛刻至此。”玄綾淡淡地問道。魏惠王倒是喜歡禮賢下士,比起齊王更喜歡賞賜賢士物質上的寶物,對於李悝的後人,不至於不聞不問,這可對他的名聲不好。

“想要上達天聽談何容易。”嫿娘輕飄飄地蕩出一句。“若是有用,何待此時。”深居醉千秋的嫿娘可是最清楚現下魏國的大勢。

要說七雄之中,確實魏國看起來最為實力雄厚,但魏惠王耽於享樂,前幾代君王的臥薪嚐膽建立起來的強魏恐怕是要盛極必衰了。那些個王孫貴族,在醉千秋一擲千金,都喜歡巴結魏惠王的寵妾寵臣,可沒有人會傻到將這些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放到魏王的麵前,搞不好還弄個危言聳聽的罪名。

“李悝吳起都是魏國功臣名將,但是封地的百姓卻是越過越苦。這變法之後,我們也是心灰意冷。”男子低下了頭,習慣性地搓著紅腫的手,然後猛地喝了一口魏酒,這綿軟的勁兒都不足以宣泄他內心的苦悶。“這君上也不知是怎麼了?還要重賦稅,再這麼下去,可都要餓死了。”

“不許對著貴人胡說。”老人啪的一聲,拍了一下桌子,“貴人莫見怪,老夫看你們氣質華貴,必定是翻雨覆雨之人,這些話隻是肚子裏的苦水,酒後妄言,也請不要當真。”

“無妨,希望魏王能夠看到你們的苦處。”

“隻怕是看不到咯。”老人搖了搖頭,似乎並不認為景監安慰的話有用。那神色像是老去的禿鷲,盤旋在天空之上,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可是他知道,再也沒有那個朗朗之日了。

老人和男子打著節拍,唱著魏國的民謠,明明是凱歌般的樂章,卻也唱出了不一樣的辛酸。壯漢們跟著舞蹈起來,跳得酣暢淋漓,老人和男子看不懂,卻也覺得霸氣至極,就連那狗丫都拍著手跟著他們身邊,手舞足蹈。

嬴熒玉站在不遠處沒有加入他們,看著篝火旁嬉戲說笑的人們,那火苗中閃爍的麵龐,變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這就是強魏,依然有著無數痼疾,也正是這些痼疾,讓他們最終走向了沒落。那麼秦國呢,衛鞅來了,是不是一切就真的能如上一世一樣,變成泱泱大秦。

嬴熒玉卻不如剛重生時那樣有信心,因為旅途之中,在自己改變之時,很多事情也跟著改變了,就像她不曾遇到玄綾和嫿娘,也不曾如現在這般停留在李家村,陷入沉思。很多東西就像是打著結的毛線球在她的心中作怪,又找不到源頭。

不管是離安邑越近還是途中的變故都讓她莫名地有些不安。

火光映照著玄綾和嫿娘的麵龐,一溫一涼,畫麵煞是好看。目光掃過玄綾之時,本來覺得自己坦蕩無疑的心竟然不自覺地緊了一下,嬴熒玉又想起了嫿娘那聽似多餘的忠告,有一種複雜的情緒縈繞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