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熒玉坐定案前,銅鼎玉爵上斟的四方名酒,可偏偏沒有剛烈入口的秦酒。綿軟的魏酒,凶悍的趙酒,密實的楚酒,後勁足的齊酒還有甜香的燕酒,酒香四溢。短案桌上,還有切得方正的肉,嬴熒玉卻一點胃口都沒有,冷冷地坐在那裏,目光不自覺地飄到了下麵的環狀案桌上。
洞春香不管來身,完全按照先後順序來安排座位。來得最早的便坐在離圓心最近的一圈案桌上,來得晚的便坐在外圍。至於嬴熒玉這般的位置,則需一擲千金,所謂的觀賞國辯的雅座。
玄綾自然買不起這金貴的雅座,她進去沒多久就安排在了中間的位置,像是一朵蓮花開在了池塘之中。景監沒注意到,嬴熒玉卻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嘴邊浮起了一絲笑意。玄綾這身材這相貌,一看旁邊的學子便知道他們認出玄綾的真實性別了,剛一覺得好笑,這心裏又堵了起來。
那些打量的目光饒是看著心煩,嬴熒玉劃過一絲責怪之意,怪她對自己的美如此不自知。
就在嬴熒玉眼神遊走在玄綾身上的時候,一位白衣士子走了進來,白衣白鞋,白玉簪插在頭發間,用白色的發帶束好,眉目間透著一絲冷冽貴氣,那目光如炬,步伐穩健,嬴熒玉看到的瞬間有一種心跳被人按停了的感覺。
或許是上一世留下了太重的執念,嬴熒玉怎麼說服自己,在看到衛鞅的一刹那還是忍不住顫抖了起來。他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是告訴她,他什麼都能給,除了心以為的男人,是讓他有了子嗣又無情地剝奪了的無情之人。
即便是做好了準備,嬴熒玉還是腦袋轟然,直愣愣地看著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由引路童子引到了離玄綾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還是點了他去秦之前最愛喝的趙酒,還是點了一鼎肉,就連吃飯的舉動都透著一股淡然之風。
嬴熒玉抓著手中的爵,那青銅質感的凸起都快嵌入掌心之中,可她卻半點疼痛都感覺不到。她忽然覺得自己對衛鞅年輕的時候的模樣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清晰,今日一見,竟然陌生地很,她倒是更加習慣養起胡須,在秦國曬得黝黑的模樣。
嬴熒玉緊握了很久,才慢慢鬆開,掌心已是一片通紅。
相國之位即將易主,這洞春香中也是人頭攢動,嬴熒玉看到了衛鞅之後,便開始在他的周遭搜索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可是嬴熒玉前一世最嫉妒的人——洞春香真正的主人白雪。可來回尋找之中,居然並沒有發現那張熟悉的臉龐,白雪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還有一種與名字相符的冷雅之風,可這大堂之中,除了玄綾,嬴熒玉還真是沒看出來還有誰女扮男裝。
嬴熒玉並不知道的是,自己無心的隨口一提,那個中庶子離清竟然吸引去了白雪的目光。白家的勢力可算是安插在魏國任何一個角落,更何況是相國府和上將軍府。誰也不知道白家到底有多少親信,嬴熒玉所說的離清,引起了公叔痤的注意,也引起了白雪的注意。
白家做的是政治上的生意,可和公叔痤龐涓不同。她並不拘泥於國與國,而是當今世界,誰最有稱霸的可能便投資於誰。這天下有才能的士子更是白家願意花大力氣栽培安插的人。
可偏偏離清此人,向來自命清高,不屑於洞春香,沒有出現在洞春香。跟著他想一探究竟的白雪居然也錯過了這一場國辯。她遇到了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不僅改變了她的一生,也改變了故事的走向。
“敢問公叔丞相之後,魏國將何去何從?”一個爽朗的聲音響起,紅色長衣掛身,器宇軒昂,但麵目中帶著世家貴族的傲氣,一看便知是哪家大夫的兒子。
嬴熒玉太熟悉這個提問了,就是這個問題讓自己和景監對在場的幾人刮目相看,其中便包括衛鞅。景監站了起來,走到了欄杆旁,往下看著紅衣少年,環顧著整個大堂,希望能找到讓老秦強大的士子。
“魏國去從,又和公叔丞相何關?人去政留,魏王不會動變法之根本,昌盛可徐徐圖之。”另一名學子站了起來,長衣青灰,寒門模樣。似乎並不愁魏國去向,隻是眉宇間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憤懣之情,就連說話也偏激了些。
景監心中嗤之以鼻,卻也不動聲色,看著下麵站起來的士子越來越多了,七嘴八舌的,都開始討論了起來。但他知道,魏國的強盛,這雄雄國辯便能看出一二,老秦國可真沒有像魏國的洞春香還有齊國的稷學堂這樣的地方,可供人暢所欲言。
“此言差矣。”衛鞅站起來了,氣度不凡,但氣質內斂,並不讓人覺得刺眼。“魏國公叔丞相崇尚文治,意在休養生息,國富民強。他一朝崩逝,李悝變法和文侯之製都將翻天覆地。上將軍便是好戰之人,對秦對韓用兵急迫,魏國走向怎會和公叔丞相無關?”衛鞅之言,振聾發聵。景監握著欄杆的手緊了緊,顯然注意到了白衣衛鞅,眼睛中都放出了亮光,他倒是想聽聽衛鞅對於魏國以後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