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六年……她感到懷疑,並且恐慌。

沈嬌寧癱坐在地上,雙手無助又用力地抓住把杆,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

沈嬌寧回到宿舍,渾渾噩噩地躺下,不知道過了多久。

也許有人喊過她,但那些聲音無法湧入她的耳朵。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這片簡陋的深藍中,像絕望的生命墜入大海,前世三十年的過往如走馬觀花般,一一在眼前浮現。

她是尚在繈褓中就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母親情的溫暖。

後來長大了,有很多追求者,商人、政客、學者、舞伴,他們中有不錯的男孩子,可她總覺得不那麼滿意,比起他們,她更喜歡舞蹈。

舞蹈隊裏,她也有不錯的姐妹。寫下這本書的小師妹,是她付出真情實感,當親妹妹教出來的。後來小師妹覺得跳舞又累又不能出名,要去娛樂圈闖蕩。她攔了,但攔不住,最後小師妹被所謂導演騙得人財兩空,又跑回來跳舞。

重新跳舞的小師妹動作都生疏了,卻著了魔似的,非要跟她一較高下,偷偷跑去跟她考同一個舞團的首席。她考上了,小師妹自然落選。她當時跟師妹說,你好好跳,師姐以後陪著你練舞。

小師妹抱著她哭,說師姐,你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然後她就出了車禍,兩年後,看到了小師妹寫的這本書。書裏和她同名的舞蹈女孩,在死前還要先被人打斷雙腿,這一切,真的很難讓她不多想。

沈嬌寧把被子拉過頭頂,感受著缺氧後的窒息與顫抖,也許她是太孤獨了。

分屬於親情、友情、愛情的燈光,一盞一盞在她眼前熄滅,無盡黑暗中,隻有一顆夜明珠散發出微弱的光火。

她知道那是舞蹈,她堅信舞蹈會是她永遠的夥伴,可事實上,車禍之後,就連舞蹈她也曾失去過。

現在,她以為永遠不可能動搖的信念終於動搖了。

還要跳舞嗎?舞蹈路上永遠有那麼多突如其來的障礙,換一條路,也許會簡單得多?

沒有什麼是真正堅如磐石,她連人生都重新來過了,完全可以重新對一切做出選擇,沒有舞蹈,她也許會過得更好?

“沈嬌寧!”

有人粗暴地拉開了她的床簾,扒拉開她的被子,沈嬌寧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被光線刺了一下,下意識背過身擋住眼睛。

“張老師說,你再不去排練,就要記過了!”甄雪站在椅子上說,聲調是一如既往的高亢。

沈嬌寧吸吸鼻子,艱難地從喉嚨裏發出幾個音節:“隨便記。”

“你還真是躲在床上哭啊?不就是不能跳獨舞了嘛,我們都跳不了獨舞,誰哭了啊?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原來就這?”甄雪從椅子上下去了,聲音從下方傳來,“兩天兩夜沒吃東西了,你不餓啊?”

說著,扔了個東西上來。

沈嬌寧一聲悶哼,摸起甄雪扔上來的東西一看,居然是一個小鐵盒裝的餅幹。

“我哥給我買的,怕你餓死在宿舍,姑奶奶送你了。”

“我不吃你的東西,董喬他們因為你爺爺現在還護著你,我不想因為一盒餅幹,以後我孫子還得護著你孫子。”她鼻子堵住了,說話帶點軟軟的鼻音。

甄雪反應了一會兒才繞明白她的話,嗬了一聲:“還沒餓傻。好吧,其實我說的哥就是董喬哥,是他托我送上來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去不了市裏了嘛,呆我們這小地方還委屈你了呀?我爺爺在的時候,哪回招人不是整個院子都站不下的?別人想來都來不了,你就知足吧!”

她說完,有門被關上的聲音,大概是又出去了。整個宿舍再次陷入安靜,但簾子被人拉開了,世界很明亮。

沈嬌寧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放空,恍惚間想起一段很遙遠的記憶。

那時候她才三歲,在福利院裏算是最小的,經常被欺負。那天院裏來了一隊衣著光鮮、時髦好看的男男女女,說是國家隊的老師來挑人。

她不懂國家隊是什麼,小小的她甚至沒有機會擠到前麵去,隻能看著比她大的哥哥姐姐被挑走。

最後,老師們要走了,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和勇氣,也許是真的受夠了那些欺負,硬是擠到最前麵,攔在老師們麵前。

“小朋友,你也想跳舞呀?你太小了。”男老師好看又溫和。

沈嬌寧抓住他的衣服下擺,不讓走,學著那些哥哥姐姐做過的動作,最後是一個劈叉,她兩條腿伸得筆直,和地麵沒有一絲縫隙。

那老師看完,沉默了一下,最後回頭對另一個老師說了句:“好苗子,也帶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