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給我取下這個名字的第八年,他穿著黑色便裝,帶著帽子,牽著我的手站在母親的墳前。媽媽簡陋的家東倒西歪,如果不是漂亮的花,根本看不出這是塊墓地。
“卡羅琳,今天就到這裏了……”父親操著沉重的語氣說著,並且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他拉著我的手想要帶我離開,而我的雙腿卻如釘死一般。
“讓我再多陪陪媽媽……”我用幹涸的眼神看著他,眼淚早已隨著父親在母親墳前下跪那一刹那就流幹了。父親見到我渴求的雙眼,並沒有生氣,而是用很溫柔很體貼的雙手從身後抱住了我。
伴隨著那個疲憊又沉穩的聲音:“改天吧,被她們發現就不好了,我們還要過自己的生活……”
“為什麼……”我用空洞的眼神死死盯著父親,鼻子微微發酸地說:“明明……媽媽才是你的妻子,即使她生活在魔界,可她是人類啊!為什麼要這樣……那我呢,我又算什麼。連在母親身旁多待一會兒這樣的請求也無法滿足我嗎?”
媽媽連一塊正規的墳都沒有,她在另一個世界的家呢,你能不能給她?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那個充滿惡語的家?
“她看到你這樣會難過的,快點回去好嗎?”
“我不要,不要!”我抱著媽媽的墓碑,不論父親怎樣拉扯,我的雙手死都不放,漸漸的手臂磨出了鮮紅色的液體,父親才停止了拉扯。
隨著天空一聲悶雷,雨終於落下了。
“回去吧……”父親無力的喊著,然後露出痛苦的表情,彎下了腰,按著自己的腹部。我抱著墓碑的雙手這時候才慢慢鬆開來。
父親的表情很糟糕,我第二次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了,像是惡魔在他體內瘋狂的侵蝕一般,皮膚迅速變成了死人一般的蒼白色。我嚇的迅速跑進父親的懷裏,頭頓時眩暈起來。
“爸爸爸爸!爸爸!不要!爸爸!”
兩眼中的父親搖搖晃晃,他的眼睛像死魚一樣突了出來。這裏不是有無數仆人跟隨的家,沒有人會來救爸爸的——怎麼辦?
當時的我精神恍惚,隻聽見父親背後傳來了一句女人的叫喊聲:“在這裏!”
後來我的眼前也一片黑暗,冰涼刺骨的雨水和父親溫暖的喘氣聲,也漸漸消失在我的觸覺之中。
從那時候起,我再也不敢正視父親,不是因為怕被父親責罰,而是我實在對不起他,都是因為我在媽媽的墳前倔強著不肯走,才害的他舊病複發,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我對不起那樣一直包容我,體貼我,有時又很嚴厲的爸爸。
“卡羅琳!你看!多麼漂亮的蕾絲裙!給你穿上一定好看!還有還有……誒……這個……對對!新近的油畫筆……”
“誒?誒!卡羅琳,卡羅琳,別走啊!還有專門請人做的布娃娃!”
那一年我才九歲,可我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女孩一樣躺在父親的懷裏撒嬌,他和我都太脆弱了。我們有彼此不敢觸碰的隔閡。每每提到那個曾經楚楚動人的女人,父親就會像胸口有悶氣一般,用力敲著自己,而我則又默默流出眼淚來。
“你都多大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哭。”
“再哭就不管你了……”
此時嚴格的父親會真的扔下我不管,看似生著一肚子的氣邁著大步子出房門,可是往往我哭完之後經過父親的臥室時,都會聽到裏麵傳來男人的抽噎聲。
正因為有這樣的父親存在,有這樣外表嚴格而內心脆弱的男人存在,我才一直裝的很懂事,盡量不讓父親被往事傷及;盡量在往來的客人麵前裝的很得體,很禮貌;盡量在那些辱罵麵前裝的泰然自若……
裝的久了,就成了真實。冷漠,讓我獨來獨往,避免紛爭。但內心的渴望自由被冰鎮成為桀驁。
其實我心裏多希望像普通女孩一樣擁有對父母撒嬌的權利,多希望能在花園的某處或是郊外的樹蔭裏和夢中的男子邂逅——不過在這裏似乎是不可能了。
這樣的我做夢都想離開這個所謂的家,它奢華到炫目,恭維至孤獨,至高而岌岌可危。我在樓上仰望著自己挑選的水晶吊燈,金色的低座垂下手指般粗細的鐵鏈懸吊住偌大的燈身,上麵固定了幾十盞燈泡,周圍又幾乎堆砌般裝飾著一塊塊精細雕琢後的水晶,間隔著還有鍍金的鏈條參差垂下。它高高在上,像是達摩克利斯之劍,無限的榮耀但無時無刻不讓人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