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溽暑,楚堯申請到十天的休假,可以回家待幾天。家裏得到消息,最高興的是楚太太,也是快半年沒有見到長子了——楚堯雖然不是她親生兒子,可卻是她自幼帶大,母子間很有感情,何況如今楚堯已是一位堂堂的國防部少校,算得上光耀門楣,因此重視門第的楚太太心花怒放。

最尷尬的當然是泊菡,壓在心底的記憶依然沒有散去:隻要一提到他的名字,似乎眼前就能浮出那雙既冷又熱的眼眸,讓她心裏充滿惶恐。但是她又不得不接受楚太太的指派,和吳媽一起,為楚堯收拾房間。

如今楚堯的房間,正是楚太太住過的那間朝南的正房,不過當初因為楚太太執意要求節儉,翻新的時候沒有整理。現在楚太太看著黑黢黢的牆麵,掉灰的天花,又覺得對不起楚堯了。本來翻新的錢就是楚堯出的,那有還讓他再住舊房子的道理呢。可重新請人收拾粉刷又要花錢,正在兩難之際,吳媽出了個主意,用白紙漿糊,把房間出個新。於是泊菡和吳媽冒著大太陽去紙鋪買回大卷的白紙,在家裏熬好漿糊,然後一個刷,一個貼,整整貼了一個白天,才收拾完四壁。

泊菡何時做過這樣的工?!自然是累成一灘泥,吃飯也沒了胃口。晚上等楚舜回家,隻得讓他幫著刷好天花——楚太太臉板板的,當麵沒說什麼,卻趁著楚舜不在,提醒泊菡說,楚舜白天在店裏忙,又要惦記杭州工廠的事,下次家務事就不要麻煩他了。泊菡十分委屈,卻不敢頂撞婆婆,認真收拾好紙張工具後,匆匆上了樓。

和衣倒在床上,內心酸痛,想起婚後這兩個月的點點滴滴,平淡枯燥的日子,不合口味的飯菜,要求嚴厲的婆婆,忙碌得顧不了自己的丈夫,這就是爸爸和姆媽為自己挑選的生活嗎?!這就是自己同意也願意過的日子嗎?當初自己那樣對楚舜說著,隻要有他的真心,自己可以什麼都不在乎,隻怕是想錯了!眼淚翻江倒海那樣湧出眼眶,洇濕了臉頰又洇濕了枕頭,漸漸難過得跡近哽噎,擔心被楚太太聽了去,隻好拿了枕頭蒙住臉繼續哭自己。

很晚,才聽到楚舜到楚太太房裏說話,倒水,伺候吃藥的聲音,又聽到他噠噠地上樓,去衛生間。泊菡丟下枕頭,趕緊背過身裝睡。

楚舜也累了。一連跑了杭州幾趟,事情卻進展緩慢,那姚老板居然出爾反爾,要推翻原來商量好的價格,提出一個讓楚舜接受不了的數字。而電器行因為分身乏術的原因,上個月生意做得不好,也讓楚舜心焦。躺上床關了燈,正待睡下,突然發現枕頭上一片冰濕!急忙開了燈去看泊菡,她已哭得雙目通紅,滿麵淚痕了。

楚舜真是心如刀割,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以泊菡的性子,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才會這樣。回憶著從回家到上床這段辰光,似乎沒發現有什麼異樣,看來是自己粗心了。再問泊菡,泊菡不願意說,問她是不是想回趟娘家,她也搖頭不願,隻是流淚。隻好歎口氣,耐心地勸她:“菡,你再這樣哭下去,隻怕明天眼睛會腫得見不了人了。”泊菡聞言,方止了哭泣,楚舜為她端來溫水,擦拭了淚痕,又下樓提了一點冰涼的井水,用帕子濕了敷在眼睛上,又囑咐泊菡不可躺下,一定要坐足一個時辰,換幾次帕子,明天才不會讓人看出痕跡。

泊菡依言,又見楚舜存心溫柔照顧,心裏好受了一些。便開口問楚舜如何知道治眼腫的方法的。楚舜無奈地一笑,說:“我小時候做錯事,就要挨打受罰,自然會哭哭啼啼,姆媽就會這樣為我敷眼睛,好讓我不影響第二天上學。”

楚舜讓泊菡依在他的懷裏,溫言相勸,說:“姆媽因為我們自小就失了父親,特別擔心我們會學壞,對我們也就格外的嚴厲,從小我們就沒少挨打,哥哥頑皮,被打的次數就更多了,我雖然比哥哥挨打得少,但總的算起來次數也多,隻不過哥哥倔強,不愛哭;我卻和你一樣,是個好哭包。”楚舜看泊菡有了一點點笑意,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肩膀,繼續說:“打我們的時候,有時候姆媽也會哭,後來長大了一些才明白,姆媽責罰我們,她心裏也很難過,所以再做事情,都會先想一想姆媽的感受,自然,再往後受到的責罰就少了。”泊菡心想楚舜人人稱讚溫文有禮,居然是楚太太打出來的。心裏對婆婆生出了一分敬,又對楚舜生出了一份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