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傍晚時候。
天地間又是一場綿綿細雨。
我無聲地躺在床上。風一陣陣吹來。有些蝕骨的寒冷。鏡兒用厚實的被子將我蓋地更嚴一些:“娘娘,您已懷胎三年,今晚恐怕便是要生了吧。”
我小心地摸著隆起的小腹。這幾日。疼痛日益劇烈。
大抵就該是今晚吧。
我閉上眼睛,喃喃地問:“鏡兒。青玄呢。聿修呢。”但鏡兒並沒有及時回答我。她眼眸閃爍。欲言又止。其實。我又怎會不知他們都不在這裏。
罷了。罷了。
我的眼前有些模糊。分娩的陣痛,讓我疼過去又醒過來。恍惚中。我好像夢見有兩個人朝我緩步而來。一個白衣翩翩。一個冷如暗夜。
那天。應該也是這樣的雨後。
東華大帝飄然而至。
他是掌管著天下學仙薄錄的神仙,但凡修仙得道者皆崇之。在九重天地位甚高。此番他能親自前來瀟湘穀。必然是有要事相告。
其實。我心裏一直都知道。再好的運氣也總有用完的一天。天劫這種東西。該來的總還會來。不過早一日晚一日而已。於是。我遂平靜地望著他。
東華遙望著天邊,仿佛是一聲歎息:“紫蘇。如果我告訴你。你腹中胎兒的生日,恐怕就是其生父的忌日。那麼,你還打算把他生下來嗎?”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腦海一陣轟鳴。
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直到有一個溫潤的聲音飄過來。是青玄。他說:“自然還是要生的。”他緩步走到我身邊。將手中那件白色的披靡附在了我的身上。不遠處。聿修遞給我一把油紙傘,也說:“這天氣恐有些寒,對身體不好。咱們先回去吧。”
我順從地往回走。
我想。東華一定很無可奈何吧。從未有人給過他如此待遇。更何況。隻要是東華曾說過的話,就從沒有出過差錯。在我轉身的那一瞬。又聽見東華這樣說:“青玄。聿修。所謂天命不可違。希望你們都好自為之。”
天命不可違。
又是天命。然而天命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恐怕。也沒有人真的知道。就好像我腹中的胎兒一樣。事到如今。我連他的生父是誰都不知道。
或許是青玄。或許是聿修。
當然。這對我而言。並沒有十分重要。
分娩的劇烈疼痛讓我如同死去般。我艱難地扯住棉被。我想。等我生下這個孩子。我一定會帶他離開瀟湘穀。鏡兒在床邊不停地呼喚我。我醒過來。又睡過去。迷迷糊糊的。早已經不知今夕是何時,隻隱約聽見天外一聲聲的悶雷。
就連在夢中。
很多的回憶也連不起來。
但毫無征兆的。我突然又想起了天地間的那一場浩劫。彼時。祝融與共工。終究是水火不相容。共工一氣之下怒撞不周山。頃刻間。天柱折。地維絕。四極廢。九州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那是一場著名的星辰之戰。
就連女媧也因煉石補天。終氣結而亡。
彼時。我手中握著天蠶白紗。滿身是血。早已經被戾氣傷地體無完膚。我以為我也會這樣死去。然而。就在瀟湘穀外。哀鴻遍野。慘不忍睹。最終。我選擇吞服下玲瓏玉。
而玲瓏玉。
一直是瀟湘的瑰寶。
青玄和聿修集結全部的法術渡劫於我。據說。這枚稀世玲瓏玉是用魔尊蚩尤的魂魄煉化而成。食之。便可死而複生。我瞠目結舌地望著傷口自行愈合。最終。我依靠著三人合力,將穀外的妖魔鬼怪盡數除盡。
四海內暫且重獲安寧。
然而。這並非結束。隻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始。
有人說,是藥就有三分毒。即便是玲瓏玉也是有副作用的。在此之前。不曾有人吞服過玲瓏玉。但當時我隻為誓死一搏,根本顧不上想那麼多。自此後,我的腹中便懷有胚胎。也曾因此去找西天的佛陀幫忙,但是他隻說句‘善了個哉的’便閉門不見。
於是。這枚玲瓏玉。
它混有我的血,卻不知還帶有誰的脈。
這變成了一個謎團。
但是。這畢竟是我嫡親的孩子。我想。我應該是要生下來的。至於他的父親究竟是誰。與我又有什麼幹係。更何況。彼時。我和青玄,聿修還隻是師徒而已。
這段不倫的戀情,因此被傳遍四海八荒。在我懷胎整整三年期間,隻好足不出戶,便是不想再讓別人看了笑柄去。直到那一天,東華大帝的話仍回蕩在耳邊。
一切宛如還在夢中。
或許。我本來就是身處一場噩夢中。
再後來。
便沒有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