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並不是一個好天氣,連綿細雨已接連下了五天,到這一日忽轉為瓢潑大雨,金陵城內幾乎人人閉門不出,連往日裏最鬧騰的小販也不知道躲去了哪裏避雨,繁華退去,隻餘一片旖旎煙雨。
佩欣從兩天前就開始咳嗽,慕雲歌給開了藥方,連吃了兩日才稍微見好,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佩英跟她姐妹情深,體念佩欣病中嘴裏發苦,特意撐了油紙傘到四方街去買她最喜歡的紅豆米糕。
她從早晨出門,到了午時才回來,一進聽風築就拖去蓑衣,將懷裏尚且還熱著的紅豆米糕給佩欣送去,轉而就去敲慕雲歌的門。
“小姐,”她進來時,慕雲歌剛從書院回來不久,正在佩蓮的伺候下更衣挽發,佩英一邊幫著慕雲歌整理衣服,一邊低聲說:“奴婢今早從陸家門前走過,瞧見陸家一麵撤下白布,一麵掛上紅布,大箱大箱的彩禮抬進了陸家。令萱小姐坐在前廳,容顏很憔悴,奴婢看著像是幾晚上沒睡了。”
“是魏雲逸來提親了?”慕雲歌垂下眼眸,低低歎了口氣:“令萱竟真的答應了。”
佩英道:“奴婢特意打聽了一下,聽說,是陸夫人還沒出殯之前,陸家就派人回了京城那邊,這才出了頭七,就趕著日子來求娶了。”
屋外雨聲嘩嘩,佩英淋得半身濕透,麵容有些蒼白,眸色黯淡:“陸老爺薄情至此,真是讓人心寒。奴婢在陸家門前徘徊了片刻,就聽下人們議論紛紛,個個義憤填膺。”
“他們都說了什麼?”慕雲歌回頭,眸中一抹寒光閃過。
陸令萱以前跋扈,後來落難之後,下人們也沒少落井下石,可陸夫人病重時她衣不解帶地伺候,更被姨娘百般欺淩,誰的心又不是肉長的呢?雖然暗暗同情陸令萱,礙於陸老爺和殷姨娘,誰也不敢張口為陸令萱討個公道,如今連下人都忍不住議論,真不知陸家在這期間又發生了多少事?
佩英道:“陸夫人頭七未過,殷姨娘就將她的遺物都丟到了雜院裏,自己堂而皇之地住了進去。陸老爺更是過分,隻因為陸家小少爺說喜歡令萱小姐門前的杏樹,他便勒令令萱小姐住到陰冷的西院去,將地方挪出來給小少爺。還有還有”
“還有什麼?”慕雲歌聽得怒火燃燒,拚命壓製住了。
佩英看了看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聽說,殷姨娘怕陸小姐嫁過去得了魏公子的寵愛,竟叫人到西院去,想想毀掉陸小姐的清白,好教魏公子嫌棄她。”
慕雲歌身側的拳頭緊緊握成拳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令萱逃過了嗎?”
“老天庇佑,那天晚上令萱小姐去了陸夫人靈前,屋子裏隻有丫頭一人。”佩英說到這裏,忍不住掉下淚來,斷斷續續地抽泣:“小姐,咱們想個法子幫幫令萱小姐吧?陸家現在不是她的家,是虎狼之地,她在那裏實在是太危險了!”
殷姨娘永遠不死心,陸令萱在陸家一天,就多一分危險,隻怕等不到出嫁便會夭亡
慕雲歌看著銀線一樣的水珠,心思沉如鉛石,好半天才悠悠開口:“令萱的婚禮是在哪天?”
“就在後天。”佩英抹了抹眼淚,歎氣:“小姐糊塗了麼?哪有什麼婚禮,陸小姐是給人做妾,按照禮製,是沒資格走禮儀規程的。拜別了父母,直接就上花轎,抬進魏三公子府邸的側門。”
堂堂陸府嫡女,卻要給人做妾,連大紅的嫁衣都沒資格穿
光是想想這些,佩英就覺得很是淒涼。
慕雲歌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內心激蕩的情緒,才對佩英說:“佩欣病了,有些事情須得你來操辦,你認識她的堂哥吧?”
“奴婢認得。”佩英點頭。
慕雲歌陰寒的目光落在陸府方向,既然當初決定要結交陸令萱這個朋友,有些事情她就絕不能袖手旁觀。陸令萱選擇了自己的路,她能做的很有限:“你去告訴宋剛,讓他像個法子,務必在一天之內,將陸家苛待令萱的事情宣揚得沸沸揚揚!”
佩英麵有疑惑,略略思考,就露出了輕鬆的神色,猛地點頭,重新穿上蓑衣離去。
宋剛辦事素來妥當,到了傍晚,磅礴大雨稍有停滯,關於陸令萱被虐待的傳聞已是人盡皆知。
殷姨娘本打算出門一趟,去相熟的布坊拿匹好布趕製後日要用的衣服,怎料一出門便被千夫所指,氣急敗壞地縮回了陸家。
陸老爺是按提巡撫使,進來公務繁忙,一整天都在巡撫衙門辦公,等出得衙門來,迎麵就被丟了一兜爛白菜,人人指著他的鼻尖痛罵不說,更被宋亞明請去了提巡司做客,出來時灰頭土臉,連精神都提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