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蘇檀兒的表情看來稍稍有些迷茫,她以往稱呼寧毅皆是“相公”,此時一聲“夫君”,嗓音柔軟,仿佛帶著軟入心田的溫暖。不過那稍有些迷茫的狀態過得不久便即褪去了,她舉起手揉著臉搖了搖頭,隨後拿起了桌邊的火折子。光芒在窗間亮了幾次,再度點燃了房間裏的油燈,寧毅撇撇嘴,那邊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呃,就快處理完了……有點累。”

她搖了搖腦袋與已經有些散亂的發鬢,隨後雙手交疊在桌子上,仰起頭笑望著寧毅,過得片刻,寧毅轉身離開,窗口中的女子身影又忙碌起來,待到燈光終於熄滅,也已經到了半個多時辰以後了。

這一天是景翰八年的七月十一。第二天去到書院裏,蘇仲堪、蘇崇華以及其它幾名書院老師開了個會,當然也叫上了寧毅與李頻。主要是因為外麵的形勢開始變得有些緊張,書院也已經準備暫時關閉了。

在書院裏學習的這幫孩子一般都與蘇家有著親戚關係,這個時候若是家在城外的,大抵都已經與他們的父母入了城,安排在蘇府住下。閉城門之後的一兩個月時間,城外相對亂一些,城內其實也不怎麼好受,不可能各種生活還一切如常。例如秦老,早兩天就已經收了棋攤,不再出去擺了。

書院裏此時也已經知道了李頻將要赴京的事情,本擬水災之後方走,會多呆在這裏教一個多月。但眼下既然書院要暫時關閉,這一個多月大抵不會在書院見到了,中午時分由蘇仲堪做東,在書院附近最好的酒樓上擺下了宴席,以做送別。

從李頻進入豫山書院開始,蘇崇華等人便知道他不可能在這家小書院長久教下去。不過籍著李頻的名氣,豫山書院自然也可以提提身價,此次離開一些知道內情之人大抵也明白他要去當官了,蘇仲堪毫不吝嗇地送上大筆薪金與盤纏,又說上不少好話,祝其一路順風,飛黃騰達。

“德新與立恒,乃是我豫山書院最出色的兩人,我等皆已老朽,無甚大用了。倒是立恒這性子太過清淡,令人扼腕,當多向德新學習,德新人情練達,方是將來做大事之人應有之修養……”

酒宴之上,其餘的都是中年老年人了,免不了將寧毅與李頻一塊拿出來說說。事實上如今兩人都被人認為是江寧頂尖的才子,但寧毅的情況比較極端,聽說他名氣的一部分人將他認為是江寧第一才子,他一出現旁人連詩詞下筆都有些猶豫。可他不參與詩會應酬,不與眾多文人往來,又頂個贅婿的頭銜,他有這等才氣卻實在看不出他想要些什麼,如今也隻得認為他性情古怪。私下裏認為他沽名釣譽者有之,認為他乃鬼才者也有之,但跟李頻曹冠這些人的名氣總是不太一樣。

蘇崇華說這番話是以長輩身份,寧毅也隻得笑笑:“山長莫要挖苦我了。”李頻笑道:“立恒為人處事勝我頗多,是我該向立恒學習才對……”

“哎,我知你二人關係親近,不過德新不用替立恒講這好話。”蘇仲堪也在旁邊笑著揮了揮手,“這城門一閉,也不知何時才得開,德新至少還有月餘時間才走,總不好老是悶在家裏,若去參加什麼詩詞聚會之時,德新盡管過來將立恒帶上。立恒雖是書生,但性子太悶了,總是不好的。要不這樣,今晚我著文興等人在燕翠樓做東,立恒、德新同去,都是年輕人聚一聚,勿要推辭了,家中晚輩都不成器,立恒德新便當是教教這幫兄弟輩,如何……”

李頻對這類事情本身就不介意,蘇仲堪作為二叔開口了,寧毅一時間自也不好推辭,一時間隻好答應下來。待到餐宴過後,一行人下樓,蘇仲堪走到了寧毅身邊來:

“旁人在家中劃什麼大房二房三房,實際上皆是無聊外人看著熱鬧而已,其實都是一家人,哪有這許多好分的。你那幾個堂兄弟不爭氣,若真讓他們接了家業,遲早也得敗個精光,檀兒商才不讓須眉,將來她若接蘇家,反倒是最好的一件事。可惜她終究是女兒之身,有時候難免勢單力孤,最近城內城外形式緊張,她那性子也有些事必躬親,最近見麵,看得出來檀兒總有些勞累,你是她夫君,當多看顧憐惜她一些,勸她適當放鬆心情。天下生意,不是一時可以做得完的。”

蘇仲堪言辭懇切,寧毅也恭敬地點頭應是。蘇家第三代除蘇檀兒之外無甚可取之輩,但第二代可不是這樣,蘇伯庸、蘇仲堪、蘇雲方各有本領,如今蘇家大局還是由他們在掌握。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隻憑這段話,便能知道蘇仲堪這人確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