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翰十三年,十一月下旬,汴梁大雪紛飛。
相對於大雪,女真人的攻城,才是如今整個汴梁,乃至於整個武朝麵臨的最大災難。數月以來,女真人的猝然南下,對於武朝人來說,猶如滅頂的狂災,宗望率領不到十萬人的橫衝直撞、摧枯拉朽,在汴梁城外悍然打敗數十萬大軍的壯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像是給垂垂暮年的武朝人們,上了凶狠淩厲的一課。
長久以來,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武朝人,並非不重視兵事。文人掌兵,大量的金錢投入,回饋過來最多的東西,便是各種軍事理論的橫行。仗要怎麼打,後勤怎麼保證,陰謀陽謀要怎麼用,懂得的人,其實不少。也是因此,打不過遼人,戰績可以花錢買,打不過金人,可以挑撥離間,可以驅虎吞狼。不過,發展到這一刻,所有東西都沒有用了。
完顏宗望的出手,在這數月時間裏,碾碎了軍事理論家們的一切奢望。他的每一次出兵,都果斷而堅決,一朝開國軍隊的豪邁與血性,足以衝垮幾乎所有的陰謀詭計,尤其在十一月二十二這天發動對汴梁城的總攻之後,女真軍隊猶如燃燒一般碾壓而來,宗望的每一擊,都像是在武朝的要害上堅定地切下刀子,幾乎沒有兒戲的虛招。
而汴梁城能夠與之抗衡的,也隻能是兩百年來真正積累的,在國家層麵上的底蘊了。
文人治國,積累兩百餘年,堂堂正正攢下來的可以稱得上是底蘊的東西,畢竟還是有的。忠君愛國、舍身取義,再加上真正切身的利益為推動,汴梁城裏,終於還是能夠發動大量的人群,在短時間內,如同飛蛾撲火一般的加入守城隊伍當中。
如果說宗望每一擊都是針對著汴梁的要害而來,作為汴梁這個臃腫且戰力虛弱的龐然大物,在幾乎無法躲避的情況下,應對的方法隻能是以大量的人命為填補。從二十二那天到二十五的夜幕降臨,當宗望對著汴梁切下最為沉重一刀的時候,隻是這個被數百女真人突入城內的夜晚,為奪回牆頭和清除入城女真士兵,填在新酸棗門附近的士兵和群眾生命,就已經超過六千人,城頭上下,屍山血海。
來不及思考生與死的意義,在這樣的戰鬥裏,士兵與大量被發動起來的群眾前仆後繼地被填入死亡的深淵,人們到底該為之感動,還是該為之反省、悲哀,難以說清。隻是至少在這一刻,負責守城的幾位老人,確實是在以透支生命的態度,執行著死守的責任,李綱一度執著鋼刀帶兵衝上城頭,而後方的秦嗣源,在了解到巨大的傷亡情況之後,拿著那數字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久手都在發抖,甚至說不出話來。
當一個國家沒有了實力,就隻能以生命去耗了。
在汴梁城這條線上,頂住女真人的大量人命消耗,在汴梁城外,已經被打殘打怕的諸多隊伍,難有解圍的能力,甚至連麵對女真大軍的勇氣,都已不多。然而在二十五這天的天黑時分,在女真牟駝崗大營忽然爆發的戰鬥,卻也是堅決而激烈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三十多萬勤王軍都已經被女真人碾過之後,這忽如其來的四千餘人展開的攻勢,堅決而淩厲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在宗望率領大軍對汴梁城重重揮下刀子的同時,在暗中潛伏的窺探者也終於出手,對著女真人的後背要害,揮出了同樣堅決的一擊!
從這四千人的出現,重騎兵的開局,對於牟駝崗留守的女真人來說,便是措手不及的強烈打擊。這種與普通武朝軍隊完全不同的風格,令得女真的軍隊有些錯愕,但並沒有因此而害怕。縱然經受了一定程度的傷亡,女真軍隊依舊在將領出色的指揮下於牟駝崗外與這支來襲的武朝部隊展開周旋。
而來襲的武朝軍隊則以同樣堅決的姿態,對著牟駝崗的大營外牆,迅速展開了攻擊。在彼此片刻的周旋之後,營地外的兩支輕騎兵,便再度衝撞在一起。
與此同時,牟駝崗前方稍作停留的重騎與步兵,對著女真營地發起了衝鋒,在轉眼間,便將整個戰事推上高潮。
在眼下的數量對比中,一百多的重騎兵,絕對是個巨大的戰略優勢。他們並非是無法被克製,然而這類以大量戰略資源堆壘起來的兵種,在正麵交鋒中想要抗衡,也隻能是大量的資源和生命。女真騎兵基本都是輕騎,那是因為重騎兵是用來攻敵所必救的,若是原野上,輕騎可以輕輕鬆鬆將重騎耗死,但在眼下,仆魯的一千多步兵,成為了首當其衝的犧牲品。
後方的營地之中,的確可以以弓矢支援,然而弓箭對重騎的威脅微乎其微,即便對步兵,若對方開始不顧傷亡,弓箭能造成的傷亡,一時間也絕不至於令人承受不起。
牟駝崗前,鐵蹄排成一列,猶如雷鳴,滾滾而來,後方,近兩千步兵開始呐喊著衝鋒了。營地前方陣列中,仆魯回頭看了營牆上的術列速,然而得到的命令,近乎絕望,他回過頭來,沉聲大喝:“給我守住!”麾下的女真步兵眼望著那如巨牆一般推過來的黑色重騎,臉色變得比夜裏的雪還蒼白。與此同時,後方營門開始打開,營地中的最後五百輕騎,悍然殺出,他要繞過重騎兵,強襲步兵後陣!
另一側,近四千騎兵糾纏廝殺,將戰線往這邊席卷過來!
紛飛的大雪中,戰線如海潮般的拍在了一起。血浪翻湧而出,同樣強悍的女真騎兵試圖避開重騎,撕裂對方的薄弱部分,然而在這一刻,即便是相對薄弱的輕騎和步兵,也擁有著相當的戰鬥意誌,名為嶽飛的小將帶領著一千八百的步兵,以長槍、刀盾迎戰衝來的女真輕騎,同時試圖與己方騎兵彙合,擠壓女真騎兵的空間,而在前方,韓敬等人率領重騎兵,已經在血浪之中碾開仆魯的步兵陣。某一刻,他將目光望向了牟駝崗營牆後方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