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背著手走進屋內,手裏拿著一根木柳棍,做打人的教鞭用。

他是個木訥的老舉人,學識淵博,被推薦成私塾夫子。夫子捋了捋下巴上留著的兩捋山羊胡子,開口道:“昨日的作業都完成了嗎?”

世家小姐紛紛回答:“完成了。”

夫子滿意的點了點頭,拿起手裏的教版古書搖頭晃腦:“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規規矩矩跪坐在桌前的小人兒們也紛紛搖頭晃腦的跟著讀:“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江寶珠讀膩了,捧著下巴朝窗外的積雪看。雪花真像糖啊,好像沒完似的一直掉。滿天飛絮,哪裏有風,就朝哪個方向吹。

夫子瞧見了她在走神,就嚴厲的咳嗽了一聲:“江寶珠,你在幹什麼?”

江寶珠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及時回來。

夫子更生氣了,兩捋山羊胡都被氣的翹了起來,他拿小棍子敲了敲江寶珠的案桌:“江寶珠,《千字文》你記下了嗎?”

一屋子小人兒都靜下來,朝江寶珠的方向投來視線。眼神裏有看熱鬧,還有鄙夷。

江寶珠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像是蝴蝶一樣撲閃了一下。她頓了頓,點頭:“記下來了。”

夫子後退兩步,嗬了一聲:“背誦。”

江寶珠從座位上站起來,開始背:“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後麵是什麼來著?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天地玄黃……後頭是什麼……

江寶珠明明記得,可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諸睿急了,連忙偷偷小聲開口:“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江寶珠聽不見。

就那麼呆呆的站了兩秒,夫子冷冷的訓斥道:“去外麵站著,直到你記下了為止。”

江寶珠還挺高興的,因為外麵飄著像糖似的雪花。她答應一聲出去了,裝作聽不見別人的議論聲。

“傻子,江寶珠真是個傻子……”

外麵寂靜無聲,隻有雪落地時的簌簌。江寶珠尋了個牆跟兒縮成一團,戴著帽子。一邊數著雪花,一邊喃喃自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除了落雪聲,仿佛天地之間就隻有江寶珠的聲音了。聲音細細,即嫣然又清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諸祁站定了。

他在假山後麵瞥見了個可疑的人影,若不細看,還以為是團積雪。人影像是個白玉丸子一樣縮成一團,聽聲音是個女子。

江寶珠覺得悶的慌,把頭上戴著的帽子一把掀開。這下子諸祁看清了那團人影的樣子。

唇紅齒白,驚心動魄。

像是誤入人間的嫡仙。

諸祁皺眉,他覺得嫡仙不應該這樣委屈自己,這樣落魄的縮在牆角。雪落在了江寶珠的月牙發髻上,她沒戴什麼寶石首飾,隻是在發髻裏斜斜的插了個素銀簪子。除了垂在耳朵邊的兩縷發絲,他還看見兩隻被凍的通紅的耳朵。

江寶珠也看見了他。

一個男人披著黑色大氅,站在雪地裏。茫茫的雪色之中,好像就隻有這樣一個人站著。

江寶珠沒有見過什麼麵生的人,但是她看得出,這個男人和別人不太一樣。氣質不太一樣。

諸祁被那樣一雙清澈的眼睛吸引了。那雙眼睛裏除了溫柔的水紋,再別無它物。像是裝滿了世間萬物,又像是什麼東西都沒有。他心頭微動,朝這邊走了兩步。江寶珠眨了眨眼睛看著他,半響才問:“你會背千字文嗎?”

諸祁愣住。

他動了歪心思。

“會。”

江寶珠的臉上一瞬間漫上笑意。她又高高興興的開口道:“那你能給我背一邊嗎?”

諸祁的眼睛落到她一張一合的朱唇小口上。像是被別人下了迷藥,一向冷靜幹練的他失去了理智,他居然開口要求:“你跟我來。我教你。”

仿佛是看透了男人眼底的陰戾,江寶珠瑟縮了一下脖子,想了想,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娘親告訴我不能隨便跟別人走。”

諸祁笑,眉眼分明。他心裏誌在必得。“那誰叫你在這裏背書呢?”

江寶珠簇起細細的眉頭,老實回答:“夫子。夫子叫我背千字文,我沒有背出來。夫子就叫我在這裏背,直到背出來之後才能回去聽課。可是我明明背過了,為什麼被不出來……”

她聲若蚊蠅。諸祁將幽深的眼神投向她,發現了她神智有些癡傻。癡傻的……也隻有那家的小姐了。

他心裏豁然開朗,沉聲開口,循循善誘道:“我帶你去個暖和的地方。給你吃糖,教你背書。等你背過了,也吃飽了,我再送你回來。你說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