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哥不一會就回來了,拿了一雙新皮鞋,輕輕放在鋪邊上。
金魚眼眼睛一亮,問豐哥:“明天走?”
“明天。”豐哥瞟了一眼鋪下麵,愛答不理地說。
牢房裏麵的人都很敏感,能從一些微小的細節上推論出將要發生的情況。比如那天,號裏是不讓穿皮鞋的,豐哥一拿皮鞋回來,大家就明白了,肯定是給小傑哥拿的,小傑哥家裏早把皮鞋送來,寄存在管教手裏,隻等執行死刑的前夕,才把上路用的東西都送進號裏來。
死神已經跨進門口,小傑哥還在鋪底下嬉鬧著。
香香終於爬了出來,豐哥拍了他腦袋一下:“怎麼樣,把小傑哥伺候美了麼?”
小傑一邊往外爬,一邊笑著說:“以後香香就是我的人了,誰也不許沾。”
豐哥把皮鞋往前挪了挪:“龐管剛給你送來的。”
小傑哥愣了一下,轉而輕鬆地說:“這回是真的了。”
豐哥笑道:“上次虛晃那一槍,把你給折騰慘了,真他媽不是東西。”
這時對門的喊:“豐哥,你們那明天有走的嗎?”
小傑哥說:“我走,你們那幾個?”
“我們仨,誰誰、誰誰跟誰誰。”
“嗨,明天搭個伴,路上互相照顧啊!”小傑哥喊。
“這回69個,嚴打了,造造聲勢,你上次驗血沒走成,就是為了湊這一撥呢。”
“靠,69個!不少,挺熱鬧的。”
這一次走鏈兒,告別儀式沒有弄得那麼隆重,也是上次太投入了,再來一次覺得意思不大了吧。而且,晚上看小傑哥睡得似乎很香。
早上天剛麻麻亮,號筒裏就亂起來,咣當咣當開鐵門的聲音響成一片。小傑哥早就穿好了衣服,一聽外麵的動靜,就知道武警進來提人了,立刻提著腳鐐下鋪。
值班管教來開門時,號筒裏的道別聲和鐐銬的嘩啦聲已經嘈雜不堪。聽那成片的鐐銬聲,很有聲勢,似乎裏麵攙雜了各種聲音:悲涼,豪邁,落寞,絕望……
小傑哥和豐子傑握別,互道珍重。又跟大家打了招呼道:“哥幾個先走一步了。”然後一腳跨出去,加入外麵的隊伍。
我沒想到一次集中槍斃這麼多人,小時候在老家的後河灘,見過一次槍斃人的,就一個死刑犯,在那裏跪了,上來一個戴口罩的,照後腦一槍,登時仆地,腦漿飛濺。不能想像一起槍斃69個人,是什麼場麵。雖說我當警察,時不時也會發生一些類似這種槍擊慘案,但以這樣的形式肯定是沒有過的。
豐哥說呆會這些人到下麵後,得把鐐銬都卸了,換上小白繩兒,盤花綁了,然後才上車拉走,到東大城的刑場執行。
小不點說:“小傑哥會不會喊口號啊——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金魚眼說:“不尿褲就好。”
晚上看新聞,才知道小傑哥他們原來沒有直接去刑場,而是先開了個宣判大會,好像叫什麼“嚴打整治鬥爭成果彙報會”吧,市裏有關大佬講了話,對近期的嚴打運動取得的成績給與了高度評價,這一天,69個惡貫滿盈的犯罪分子被宣布執行死刑,就是市公安戰線給全市人民的一份節日獻禮。
轉天就是五一勞動節,所裏放了假,就是一天不用盤板學習 ,白天可以看電視而已。豐子說放這個假,其實就是給大家放鬆一下神經,昨天搞得太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