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天清氣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暫地享受一下。
這樣的機會已經久違。
當日在這世界上還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發生著,一切與此有關無關的生命的苦樂悲歡的糾葛,距離我都如此遙遠——依賴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無法企及的遙遠——因為此時,我不在你們中間。
這時,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車裏,腳縛18斤鐵鐐,跟一個叫施展的哥們兒銬在一塊兒。
同車的大概有十四五個犯人,他們中的一部分,注定將要把自己的殘生埋葬在高牆電網下了。那幫家夥也都掛了鏈兒,象我們一樣,兩兩一對鎖了,被強製低下光頭,在押車武警虎視眈眈的監視下,屍體標本似的沉默著,聽憑囚車號叫著把自己運走。
在看守所,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裏煎熬太久,使我對世界的莫大的災難,感受很模糊。我隻清醒地知道,這種被剝奪了自由的生活,這種象籠養的牲畜一樣的生活,正在囚車進行的途中遭遇轉化。
這種時刻,我既對外麵的紛擾無心理會,也沒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為世界的莫大苦難,我們這些被高牆鐵網圈住的家夥,在很多人看來,正象攢到一堆兒的垃圾,是沒有靈魂與價值的、使人厭惡的東西,狗屁不如,應該被徹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監的雞巴。
其實在短暫的拘押生涯裏,好多事都讓我有個奇怪的聯想:在這裏被囚困的,不僅是我們這些破壞了法律的人,那些在陽光裏歌唱、勞動、享樂以及逍遙做惡的人們,又何嚐能逃離一堵堵有形無形的障蔽呢?既然大夥都活得局促,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囚車轉了個方向,陽光被屏蔽了。環境顯得陰森起來,溫吞吞的腦子也漸漸清爽。
我把有些發酸的脖子小小轉動了一下,順便瞟了一眼窗外,隻看見鱗次櫛比的樓群匆忙地向後閃去,路上行人匆匆,隻看到一些忙碌的頭顱,刷刷掠過,不知他們去追求什麼。歡樂還是痛苦?希望還是陷阱?
深深吸了一口氣,自打上了囚車,我第一次嗅出一絲汽油味,記得小時侯很迷戀這種奇怪的味道,象青春期迷戀有關異性的一切,現在這種味道使我的思緒一下子溜出很遠,童年的純真無邪的影子七彩雲朵般從眼前飄掠而去,想抓,卻無從下手,憾憾的感覺。
好遙遠的感覺,使我無緣得想哭。
我換了口氣,狠勁兒擠一下發酸的雙眼,繼續想我的事情,打發著時光。旁邊的施展幹咳了一聲,應該是給我聽的,我稍微偏一點臉,跟他交 換了一個微笑,沒有實際意義的交 流,看來他也是膩歪的。
我盡量放小動作,伸手把腳鐐輕輕轉動了一下,減輕一點踝子骨的負擔,那裏已經感覺很不舒坦。
囚車突然停了下來。武警一邊吆喝著,一邊扔給前麵的犯人一串鑰匙:“自己開,往後傳!”看來是到站了。
我們終於獲準抬起頭來。囚車已經停在市裏郊區要下隊服刑的地方,這是一片新開發的地帶,專為我們改造用的,從外麵看,似乎叫它‘城堡‘更恰當,整個大牆都由半米見方的石塊磊起來,上麵的電網在陽光的調戲下閃著自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