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為驚訝的是南詔大公主的反應,直接問:“漠北人士?”漠北於光輝王朝之西北邊,南詔之上,是個地廣人稀,少雨多旱災的貧瘠之地。南詔大公主的傻子駙馬便是漠北打敗仗,無奈貢獻的太子。原先這太子不傻,因途中遭遇不測,才變傻了。
那老鴇先是一怔,頷首。南詔大公主點頭,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玉玲把包袱放在南詔公主身邊的桌子上。南詔大公主直接道:“你們這兒怎麼不點熏香?漠北的伶館可都盛行這些。怕我不結賬?”
老鴇有些不自在:“在這兒沒有這個習慣,客官若是喜歡,我便去點上。你喜歡什麼熏香?”
“那便點上白芷吧。”南詔大公主的侍女玉玲把眼神往白芷這邊瞄。
白芷作為熏香,還是頭一遭聽說,老鴇卻習以為常地轉身去屋裏了,並不以為意。慕屠蘇卻為之動容地看著玉玲:“你怎知我最愛的名諱?”
最愛……白芷一聽,哭笑不得。
玉玲卻臉色刷白:“將軍大人的事,在京城傳遍了,以娶妻的儀式納了白家大小姐。”她抓的重點——白芷是慕屠蘇的妾。慕屠蘇卻答:“恐怕京城還未傳出,我除了白家大小姐,不會再染指其他人。”
白芷在旁,十分尷尬。慕屠蘇在外較為含蓄,現在說如此露骨之話,且針對玉玲,讓她摸不著頭腦,莫不是玉玲對他做了什麼?
玉玲咬咬牙,不再回答。倒是南詔大公主,閑閑地看他們兩人“針鋒相對”,無所謂地做起和事佬:“行了,合不來一拍兩散,何必這麼綿裏藏針!”
慕屠蘇轉頭對南詔大公主道:“大公主多慮了,我與她並未不合。”
“行了,你看不上我家的玉玲,這總行了吧?”南詔大公主說話十分直白,玉玲臉上有些掛不住。還好老鴇及時拿一小金爐從裏屋走了出來,金爐上麵升著嫋嫋白煙,白芷乍一聞,皺了皺眉,怎不似白芷的味道?雖隻是略知草藥,但是不是白芷,她還是能判斷出來的。這香味並不像白芷。
“白芷單獨燃燒味道不佳,我加了百葉和秋蘭還有一些香料。”老鴇似乎看出白芷的神情,解釋起這香味。如此白芷便無話可說了。
南詔大公主直接對老鴇道:“伶人呢?”
“客官這邊請……”老鴇伸出手臂,指著神秘的裏屋。南詔大公主對此神秘不以為意,拍怕玉玲的肩膀:“玉玲,你找的伶館委實神秘了些。”
玉玲麵無表情地點頭回應。
白芷看著兩人的交流,心生疑惑。兩人看似關係並不好,但南詔大公主為何要帶她過來,還假扮自己的侍女?她們的目的是什麼?白芷毫無頭緒。這已然與夢中截然不同。夢中玉玲是慕屠蘇帶來的,兩人早已相親相愛了。不過如今看來,慕屠蘇似乎對玉玲毫無好感可言。正好與夢中相反?
南詔大公主進去後,白芷隻是偶然一瞥,卻見那老鴇眸光一亮,麵帶詭異的微笑,慢慢地關上了裏屋的大門。白芷渾身一驚,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莫不是有陰謀?白芷拉著慕屠蘇,不安地道:“我方才看見老鴇麵色有異,這個伶館不安全。”
慕屠蘇蹙眉。
“這伶館是我找的。”玉玲站在那兒,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
慕屠蘇冷笑:“然後呢?”
“你猜。”玉玲走至香爐旁,以手往嫋嫋上升的白煙那兒拂了幾下,有些陶醉地聞著香爐的香味。這是南詔小公主慣有的表現,一直露出與自己無關緊要的表情,做著與之無關緊要的事情。
白芷這時覺得頭暈。而慕屠蘇也皺了皺眉,捏了捏自己的額角,閉著眼又猛地睜開眼,極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熏香在漠北叫蒙汗藥,在我們南詔叫睡。在你們這兒類似於迷藥?不過藥效極為奇特,不是簡簡單單暈睡過去那麼簡單。”
白芷忽然感覺自己四肢無力,頭昏腦漲,似有萬隻螞蟻噬心。她捂著胸口自椅子上摔了下來。
“芷兒……”慕屠蘇想去扶起她,方站起,卻雙腳無力,又重新跌坐在椅子之上。慕屠蘇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玉玲:“這是南詔大公主設的圈套。”
“不,她也是個任人宰割的羔羊。”玉玲眼眸淡然,“她自有她的去處,你無須擔心,怎麼說她也是我同胞姐姐,雖冷血無情又沒心沒肺,但我不會加害於她,而且在裏頭恭候多時的姐夫也不允許我這麼做。至於你……”玉玲看著慕屠蘇,再看看白芷,“還有慕屠蘇大將軍的最愛……”白芷感受到她眸中的冰冷。
“你是南詔小公主?”慕屠蘇深深蹙著眉。
玉玲走至慕屠蘇的身邊,以手去撫摸慕屠蘇的臉。慕屠蘇惡狠狠地瞪著她,別過臉。玉玲卻笑了:“我們南詔女子以美為大,最愛麵相好的男子。我喜歡跟著姐姐,因為姐夫好看,可惜姐夫是個傻子,和姐姐在一起以後隻願意和姐姐親近。我一直盼著,能遇見一個讓我再次心動的男人,大將軍,你美得出奇,你知道嗎?”
慕屠蘇並不給她好臉色看。玉玲不急,默默地注視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藥效完全發揮出來。
跌坐在一旁的白芷雖隻能瞧見玉玲的背影,卻能想象得到,她臉色此時得意的表情。白芷竟想不到她心中永遠不可超越的女子竟是如此下作之人。她不夠完美,眼前背對著她的女子,在她心中以高不可攀的姿態一直佇立了,如今這種信念潰不成軍。
白芷用盡剩下的力氣冷笑起來:“憑你能得到蘇蘇的愛?我不信。”
她堅決不信,夢中的慕屠蘇會那般瘋狂地愛上這樣的女人,她死都不信。
玉玲狠狠地踢在她的大腿上:“那我便讓你瞧瞧奇跡的出現。”
白芷感覺眼皮越來越重,在她努力保持最後的清醒之時,她瞧見了南詔小公主身後的裏屋門開了,走出一個人影,身形高大,神似……恭親王?
白芷被一陣寒冷冷醒。她睜著疲憊的雙眼,覺得頭疼得厲害。她捏捏額角,試圖從床上起來。她身子方坐起來,卻見自己渾身赤裸,光溜溜的。白芷還未來得及大驚,身側有個男人發出呻吟聲,似伸腿伸胳膊發出的呻吟。白芷驚愕地側頭看去,卻見那個男人已然睜開眼,朝她嫵媚地眨了眨眼:“客官,你醒了?”
白芷緊緊捂住被子,毫不留情地把那不明男子踢下床,害怕地尖叫了一聲。
這到底怎麼回事?這裏是哪裏?她怎麼會全身赤裸,旁邊還睡著一個全身赤裸的男人?她努力去回憶,隻記得自己是跟著慕屠蘇陪南詔大公主進伶館。然後南詔大公主嫌棄沒有熏香,老鴇便去準備熏香。當老鴇拿出熏香以後……她完全記不得了。
“客官,昨天人家那麼賣力討好你,你明明極喜歡人家,怎麼一大早,便踢人家下來?怎生分了?怕我找你負責嗎?客官放心,人家昨晚是被你包了一晚而已。”
白芷緊緊攥緊胸前的被單,眼淚吧嗒吧嗒地直落:“滾。”
伶人頗為無奈地離開。
到底怎麼回事?她和別的男人共赴雲雨了?怎會這樣?絕對不可能,她不信。白芷不想在這間房間多待一秒,她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衫,當她即將穿戴好,打算打開門踏出房門的那刻,迎麵而來的是恭候多時的恭親王。恭親王麵如土色,臉色陰沉又憤怒地看著白芷。
“王爺。”白芷百口莫辯。
“聽聞大公主無故失蹤,我便火速趕來看看,卻沒想到看到不該看的。當初你的名聲便不好,我本極不滿意你,若不是屠蘇愛你,當真不想你進門。我為當初的心軟後悔。”恭親王咬牙切齒,吹胡子瞪眼,可見已然生氣到極點。
“王爺,我完全記不得昨兒發生了什麼,這並非我所願。”
“哼,你認為這種解釋我會信嗎?”恭親王頗不以為然。
白芷已然知道這件事無論她怎麼解釋,恭親王皆不會相信,唯有自己想起昨兒到底發生了什麼。可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無論自己怎麼去想都是枉然。
正在她痛苦萬分、腦中一片空白之時,不遠處又傳來一陣尖叫。白芷一怔,這聲音她怎麼忘得了?玉玲的聲音。恭親王似乎也聽到了,徑直朝尖叫處走去。白芷心下十分不安,便也跟著過去。
當恭親王推門進去,裏麵一片狼藉,好似發生了什麼激戰,而在床上那邊傳來陣陣哭泣聲,玉玲裹著被子縮在床上,可謂是聲淚俱下。
而慕屠蘇則是驚恐地看著白芷,目光灼灼:“芷兒!”
白芷後退兩步,滿眼的吃驚與不信。怎麼會這樣?慕屠蘇和玉玲睡在一起,且全身赤裸?慕屠蘇見白芷極為排斥的樣子,心下一驚,立馬套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衝向白芷,卻被恭親王出聲阻止。
恭親王目光清冷地看著慕屠蘇:“你如今應該做的不是向白芷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是向我說明這件事怎麼解決。”
白芷站在另一邊,不知如何自處。她萬分心痛卻又矛盾。她和別的男人睡了,慕屠蘇卻和別的女人睡了,而且對象是玉玲,她最怕的玉玲,最不願去麵對的玉玲,她夢中最大的痛苦的來源。
“一個侍女,有何幹係!”慕屠蘇滿眼隻是白芷的表情,一笑一顰,皆讓他全身警備。他深知這件事對於白芷而言是個打擊,這是背叛,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可關於昨天的記憶,他腦中一片空白,全然記不得了。他怎會做出這等事?他的心也極痛,他害怕她轉身離去,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他那樣不安地凝望著白芷,期許著白芷能回他一個表情,哪怕一個表情。可白芷一直低著頭,他瞧不見她的表情,不知她內心一絲一毫的變動。
“她乃南詔小公主,什麼侍女!”恭親王大怒。
慕屠蘇愕然,難以置信地側頭看向床上哭得跟淚人似的玉玲。
玉玲接收到眾人的目光,反而哭得更猛了些。
“你毀了南詔小公主的清白,你知是什麼後果嗎?”恭親王狠狠地瞪著慕屠蘇,其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讓他識時務者為俊傑。
聰明如慕屠蘇,怎看不出恭親王眼神中的意思呢?便是讓他娶南詔小公主了。如今光輝王朝與南詔局勢緊張,有優勢的是南詔國。南詔的“並蒂蓮”,皆為南詔王的掌上明珠,寵愛有加。他們若能聯姻,一來緩解了光輝王朝的緊張局勢,再來,三皇子黨有南詔國這一強大的靠山,必然錦上添花。
慕屠蘇不知這件事是恭親王如意算盤的一計,還真是偶然事件,但有一點很肯定,這並非他所願。慕屠蘇從侍衛的腰間抽出一把劍,扔給玉玲:“對你負責,斷然不可能,殺了我吧。”
玉玲頗為錯愕地看著慕屠蘇,圓而大的杏眼掛著淚珠,定定地看著他,而後不受控製地大哭特哭起來,不無淒慘。
恭親王一巴掌摑向慕屠蘇:“為了那種不知檢點的女人?”恭親王怒指白芷。白芷死死咬住牙,不想激動地去辯解。因為她若像南詔小公主裝軟弱,沒人會同情她。
“她昨晚在另一個房間與伶人一晌貪歡,你可知?”恭親王厲聲指責白芷,毫不為白芷的自尊考慮。慕屠蘇顯然一怔,呆呆地看向白芷。白芷亦在鼓足勇氣抬頭看向慕屠蘇。她希望他能相信她,她並未做出對不起他的事情。
兩人“遙遙”相望,慕屠蘇忽然道:“芷兒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白芷緊緊抿著唇,方才遭到恭親王那般傷害,她並未哭,反而被慕屠蘇這簡單的話弄哭了。她捂住臉,想抑製卻終是不能抑製地哭了起來。
“你無可救藥!”恭親王又一耳光扇了過去,慕屠蘇站在原地,低垂著頭,不言不語。恭親王緩了緩神情,對床上哭得快斷氣的南詔小公主玉玲說道:“本王一定為公主討個公道。”
恭親王又似變臉般冷著臉對慕屠蘇道:“這事唯有讓皇上解決了。”恭親王似乎不想再看慕屠蘇,轉身看了看白芷,一臉嫌棄,冷哼一聲便離去了。
白芷走至慕屠蘇的身邊,臉上還掛著淚珠。慕屠蘇看了看白芷,臉色略顯蒼白地看著白芷:“芷兒,你也相信我嗎?”
白芷堅定地點頭。慕屠蘇欣慰地微笑。
而被晾在一邊的南詔小公主忽然喊了一句:“你們欺人太甚。”
兩人回眸看去之時,南詔公主已然拿起慕屠蘇扔在床上的長劍,她不是來殺慕屠蘇,而是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向自己。被子上立即有血四濺,一切太快,慕屠蘇來不及製止,當南詔小公主倒在床上的那刻,慕屠蘇狂奔過去的那刻,白芷仿佛瞧見了自己的愛情躺在血泊之中,或許要死了……
南詔小公主這招太狠!
事實正如白芷所預料的,南詔大公主失蹤,南詔小公主清白被毀,揮劍自殺,南詔王與光輝王朝的皇上皆龍顏大怒。所幸南詔大公主的去處有了著落,被她的前任相公馱回漠北去了。現下未解決的便是南詔小公主的問題了。光輝王朝的皇上二話不說,大筆一揮,直接下旨賜婚,且婚事隻在七日之後。
聖旨不可違,即便慕屠蘇再不願意,也得遵從。
聖旨下來的那一刻,白芷的臉上並無任何表情,隻是覺得好笑,兜兜轉轉,又是這樣。她是妾,南詔小公主又是妻,要再次分享一個男人了……即便現在,慕屠蘇心係的是她,那又怎樣?妾始終不如妻,她在夢中嚐過那種痛苦了。她原以為慕屠蘇會遵守承諾隻要她一人。她相信慕屠蘇會履行承諾,她用一生去了解他,深知他是那種信守承諾之人。可若是有人硬塞給他,他無權拒絕,隻能接受。可這個現實,她不願接受。
可她不願接受又能怎樣?夢中慕屠蘇娶了南詔小公主,她不死心,留守在恭親王府,以心酸淚水澆灌自己快枯萎的心。那樣的日子她真不想再要了。加上,他們沒孩子了……三個的生活,必然有一人退出,毫無懸念,必將是她。
白芷想讓慕屠蘇休了她,可不能是現在。若她現在做出如此過激的事情,慕屠蘇定然以為她在反抗,便會與她一起反抗,到時候,他做出過激之事,牽連極多。她不想毀了他,畢竟他是真心待她的。
唯有讓慕屠蘇順利娶了南詔小公主,再休了她。
皇上下旨賜婚的當晚,白芷早早躺在床上,不敢去看他,怕看見他的臉,眼淚會禁不住落下來。對於她而言,她愛慕屠蘇,不比夢裏少半分。可命運告訴她,她和慕屠蘇的紅線是個死結,舍不得剪斷,便一直糾纏,至死方休。她不願再去承受那樣的痛苦,與其兩人這般心有鬱結,不如揮淚剪斷。她不是沒有想過與南詔公主一較高下,但她毫無勝算,如今光輝王朝的局勢,惹不起南詔,南詔公主若有不滿,恭親王府如何自處?光輝王朝又怎麼收場?恭親王不喜她,她在這裏的日子更是舉步維艱,她已然毫無鬥誌,沒力氣再像之前那樣,努力地去反抗命運。
離開是她唯一的出路。她當初來京城,一是想讓白淵中立,免以後徒傷悲,落個悲劇收場。二是,若她不聽白淵的話,留在山間過日子,找不出理由。她若說她不是白淵親生之女,以白淵眥睚必報的性子,會找殺手殺了她的親生父母,她也不能周全。
如今,她興許能毫無負擔地離開。被休的妾,很難再翻身嫁人了。對於沒用的棋子,白淵棄之如敝屣,不會再管她的死活,她便能回到山間,與父母、與秋蟬、與山中的寧靜,平安了此一生。
白芷道:“蘇蘇,休了我吧,求你。”
慕屠蘇再次沉默,過了一會兒,長臂一撈,把白芷攬入懷中,語氣頗重,又氣又恨:“除非我死了!”
白芷以手抵在慕屠蘇的胸口,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白芷眸子下垂,把手圈住他的脖頸,慢慢地睡去了。
隻不過還有七天而已。
七天,一眨眼便過去了。因著大將軍與南詔公主的婚事,京城的城牆響起了號角聲,以昭天下,今兒是個大喜的日子。
白芷留在屋內不想出來。紅翹站在一旁,眸中帶著悲憫,又略有顧慮地道:“夫人,將軍今兒大婚,你若是不去,恐是不好。”
白芷低垂著眼瞼,似在沉思又似在沉默。少頃,白芷起身:“今兒大喜的日子,不去確實不好,我定要穿一件最美的衣衫才是。紅翹,拿我那件百花戲蝶的白衫來。”
“白衫?”紅翹略有遲疑地問了問白芷。白芷點頭,給予她肯定。紅翹躊躇地問白芷:“夫人,今兒大喜之日,穿白的,是否略有不妥?”
“無妨,你照做便是了。”白芷全然聽不進。
紅翹沒法,隻好照辦,心裏不甚理解白芷的做法。
白芷的想法再明白不過了。她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所有人會對她不滿,恭親王或許會跳腳,王妃會厭棄她,甚至慕屠蘇也會覺得她太過不堪。
在外頭丟自家男人的臉,大忌。
事實正如白芷所料,當她以百花戲蝶的白衣盛裝出席,席間的達官顯貴皆愕然,有的交頭接耳,有的眸中帶笑,權當是個笑話,還有的一臉尷尬,最有怒意的當然是恭親王,因她到得晚,來賓已到齊,他不好在來賓麵前朝她發火,隻是拿眼瞪她。白芷權當瞧不見,施施然坐好,等待儀式開始。
她是如此特立獨行,在一派喜慶的紅色大殿上,似穿“喪服”,很是晦氣。
坐在白芷對麵的竟是裴九。他今兒穿一件青衫,嘴角略有胡楂,好似不修邊幅便過來了。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正對麵的白芷。白芷偶爾與他目光撞上,有些不適,低著頭看向別處。
慕屠蘇與南詔公主進入大殿。南詔公主頭披喜帕,看不到臉上的表情,倒是慕屠蘇,臉拉得很長,冷冰冰的,沒有做新郎的樣子。
當慕屠蘇看見白芷一身“喪服”出席,滿眼錯愕。白芷迎著他的目光,笑了笑。慕屠蘇別過臉,不去看她,冷冰冰的臉卻忽然紅潤了起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很常規,沒有什麼事故。白芷看著兩人入了洞房,心裏痛了痛,忍不住想起夢中慕屠蘇和南詔公主大婚的場景。
那天,她一直在哭,躲在房間裏哭,清荷喚她出去,她死都不出去,直到眼睛通紅,腫脹得生疼,她才停了下來。停下來之後,她眼前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她害怕自己哭瞎了,抹幹眼淚,躲在被窩裏冷靜,可怎麼也冷靜不下來,隻好出去散心。她卻不受控製地來到了他們的洞房,她聽見南詔公主的呻吟聲,聲聲刺耳,鑽心地痛。她飛奔跳進了養魚池裏。那會兒她已懂水性,沒有淹死,在三月的晚上,濕漉漉的她坐在岸邊發呆直至暈倒。她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之時,她是那麼希望再睡去,從此不再醒來。
這次,慕屠蘇又和南詔公主大婚了。她顯然有了經驗,不會像夢中那樣自殘又絕望,若是哭,或許也沒有眼淚。她隻是目送著正被送入洞房的新郎新娘,久久的,久久的。
見賓客集體擁向慕屠蘇,吃吃喝喝開始,白芷便起身準備離開。恭親王忽然自她背後說道:“我便如你所願。”
白芷深知恭親王是在與她說話。他未指名道姓,便是讓她不要回他的話了。白芷深吸一口氣,抬腿離開。在回房的路途之中,她遇見了裴九。或者說,裴九在那兒等著她。
白芷放慢腳步,來到裴九身邊,她問:“來看我笑話的嗎?”
裴九回身看她,曾經一派純真的男子何時眼神深邃起來了?白芷看不透他深邃眼神中所包含的情愫。裴九道:“你今兒穿這白衣,是砸場子嗎?”
“這不明擺著的事兒嗎?”白芷大方承認,“我心有不爽,妒火怒燒,穿個白衣詛咒詛咒。”不知為何,白芷對裴九,每每說話,總帶著調侃之意。
裴九無奈地笑了笑,遞給白芷一個錦囊:“今兒晚上你或許會失眠,點點錦囊裏頭的香,或許你會睡上一個好覺。”
白芷看著錦囊,並未接。
“怎麼?怕我給你毒物?”裴九依舊伸著手,並未收回手中的錦囊。
白芷搖頭,但依舊未接,隻是問:“這是何物?”
“我剛醒當天,得知父親自殺,裴家倒台,或許是先前睡太久了,失眠了好幾日,尹香便為我點上這個香,失眠之症便沒了,挺好用。”
白芷接過,嘴角微笑:“多謝。”
“兩女侍一夫,我總覺得你不行。”裴九看著白芷十分誠懇地道。白芷一怔,不甚明白。裴九接道:“我去過南詔。南詔是個極其可怕的地方,在那樣的地方長大的女人,你鬥不過。”
“是以?”白芷挑眉。
“離開慕屠蘇吧。”
白芷有些想笑,沒想到,知她者,裴九也。白芷緊緊攥著手中的香:“冬尚在,夜裏更冷,裴先鋒進屋去熱鬧吧,我先告辭了。”白芷方想提腿走人,在與裴九錯身而過之際,他卻拉住了她的手臂。白芷一愣。裴九道:“傻女人。”
這三個字仿佛戳中了她最軟的心地,她忍不住渾身一顫,眼有些濕潤。
“你愛他,真傻。”言罷,裴九放開白芷的手臂,先於她離開這條幽靜的小道。白芷屹立在瑟瑟寒冬的天氣裏,冷到了骨子裏。
她傻,從未改變過。
白芷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衣服,命紅翹去打熱水洗臉。白芷洗好臉,本想脫衣上床睡覺,眸光偶爾一瞥,見到方才進屋隨手一扔的錦囊。她頓了頓,拿在手中,打開錦囊,一陣撲鼻的香氣襲來。這個香味極其好聞,白芷試圖去辨別這種香,或許是中草藥知識太過淺薄,辨不出一二,隻好作罷。
她喚紅翹去拿香爐,把這好聞的香點上了。白芷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大腦空白,走至床邊,脫了衣衫,躺下去很快入眠。
她做了個夢,夢裏全是一個人,時而對她爽朗地笑,時而高聲念詩,時而痛苦大喊。他越跑越遠,她緊追不舍。這個夢讓她很累,她感覺腿發軟,全身快散架。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她追上了他,那人轉身,竟是裴九。
他對她笑,笑容明媚而又憂傷。白芷隻覺得心跳驟停,呼吸不得。
翌日醒來,她被一個人緊緊地抱著,蒼白而又俊朗的臉,呼吸間透著酒氣。因白芷動了動,吵醒了他。他笑:“你醒了?”
白芷點頭,疑惑地問他:“你怎麼睡在這裏?你不是……”他不該是睡在新房那兒,與南詔公主洞房嗎?
“她隻是個擺設。”
可她是個不安分的擺設。
白芷要給南詔公主敬茶,因昨兒慕屠蘇扔下她跑了,她十分生氣,便把氣全撒在白芷身上了。慕屠蘇老早便和恭親王上早朝去了,並不在白芷身邊維護她。
白芷在門口等候玉玲大駕光臨,玉玲卻遲遲不出現,是想讓她在外挨凍?讓她等個一兩個時辰?白芷才沒這般的耐性,等她欺。稍等片刻見玉玲不出現,她便直接回去了。
當然,如此“不分尊卑”之事,當記一過。白芷無所謂,被王妃請去說教,抄寫經文。白芷去是去了,聽了王妃半個時辰的說教,而後又罰她抄《金剛經》。白芷硬氣,不抄,氣得王妃拍桌子,直罵她造反。
白芷又硬氣了,直接甩著大氅走人。
據說,王妃當場氣暈了。
為何是據說?因為恭親王回來,直接把白芷扔進了柴房。一切都如了白芷所願。夜間,柴房的門被打開了,慕屠蘇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白芷。白芷亦麵無表情地看著慕屠蘇。
“你在逼著我休你,對嗎?”慕屠蘇看著她,臉上已然有了麻木。
白芷躺在草堆裏,看著他:“是。”
慕屠蘇走至她麵前,捏著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慕屠蘇道:“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仗著我愛你!”
“不敢。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明哲保身。我本就不想嫁給你,你心知肚明。”白芷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卻讓他看得愈加難受。
她怎可一點表情都沒有?以前的恩愛,不過是幻影,虛幻而又脆弱。
“你愛裴九,是嗎?”
白芷錯愕。
慕屠蘇失笑:“連夢囈都呼喊著他的名字,嗬!”慕屠蘇站起來,背對著白芷。白芷猜到了他此時的表情,她那個夢囈或許隻有那一次,偏偏被他聽見了。
巧得讓人心痛。
“白芷,你走吧,我放了你。”慕屠蘇忽然這般說道。
白芷瞧不見他的臉,他疾步離開。柴房門未鎖,冬日冷颼颼的風灌了進來,冷得白芷直打哆嗦。
終於,她如願了。
即便柴房的門大敞,白芷還是把柴房的門關上,她在柴房睡了一晚,早晨被紅翹破門而入的氣勢嚇醒了。紅翹火燒眉毛地對白芷道:“夫人,不好了,將軍寫了一份休書,命我交給你。”
白芷這才發現紅翹手裏有一封書信。白芷接過,也不去看,隻是收入懷中,麵無表情地說道:“紅翹,收拾東西,我們走。”
紅翹難以置信地看著白芷:“夫人,你……”紅翹的目光一下子悲憫起來,“夫人,若是傷心,哭出來吧。”
“恐怕你要改口叫我小姐了,我現在可是待字閨中呢。”白芷卻以調侃的語氣朝紅翹笑笑。
這讓紅翹更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