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成全亦愛(3 / 3)

可眼前這位太子雖是黑發,眼眸即便不是碧藍色,卻能一眼看出並不是純黑色。漠北太子竟有奴隸的特征?

白芷惶恐地看著宮夜宴,宮夜宴極其反感她這個樣子,將一杯馬奶酒砸向她。白芷本想躲閃,雙腳卻沉得完全挪不動,她十分狼狽地摔倒在地,裝有馬奶酒的杯子砸在地上,瓷片飛濺,刮傷了她的臉。白芷並不計較這些,她在意的是她的腳。她的腳被鎖鏈禁錮住,根本挪不動,若是身上再有枷鎖,她便是典型的漠北奴隸了!白芷極為憤怒,恨恨地看向他:“你這是作甚?”

“防止你逃跑。你們女人最愛逃,不是嗎?”宮夜宴閑閑地又倒了一杯馬奶酒,麵無表情地喝了起來。白芷盯著他問:“你抓我來,有何目的?劫財沒有,劫色盡管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別在這裏惺惺作態,真作嘔。”

宮夜宴倒酒的姿勢明顯頓了頓,眼神有些失神,失笑道:“原來讓男人又愛又恨的女人,都是這個樣。”

白芷不理解他這話,也不想去理解,嚷道:“給個痛快。”

“急什麼?”宮夜宴道,“計劃剛剛開始,你隻要乖乖當你的人質便是了。”

“人質?”白芷大驚失色,“你想利用我引誘阿九嗎?你想對阿九怎樣?”

“阿九?”

“就是裴先鋒!”

“哦,阿九啊……”宮夜宴微眯著眼,“不是他。”

不是阿九?白芷皺起了眉頭,不是阿九又是誰?她的父親?她父親在京城。她的母親?毫無利用價值。她的表哥?她不信她有這個能耐讓表哥以身犯險。白芷再看宮夜宴那副死德行,顯然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麼。白芷心裏著急,到底是誰?

宮夜宴喝了兩壺酒,臉上染著紅暈,冰冷的臉上,一下子柔和了許多。喝酒或許喝得身子熱,他解開了白狐大氅。白芷這才完全瞧見他的臉。門外有士兵進來,朝他跪下:“殿下,一切準備妥當。”

“是嗎?”宮夜宴這才從椅子上起身。當他從她眼前走過,她竟看見一張絕美的臉,不是慕屠蘇的那種漂亮,而是有一種不屬於男人的媚。若是單單隻看他這個人,白芷不會認為他是個男人。

宮夜宴察覺白芷多看了他幾眼,冷冷地對侍衛道:“賞她幾個耳光。”

“是。”白芷在蒙著的狀態下,被扇了幾個耳光。宮夜宴道:“下次你再盯著我看,可不是幾個耳光那麼簡單。我的鷹最愛吃人的眼珠子。”宮夜宴嗤笑道。

白芷這才發現,士兵進門到現在,目光一直在看地上,不敢直視宮夜宴。白芷在心裏暗罵,這個漠北太子,簡直就是一個心理扭曲的病態男人。

宮夜宴準備離開帳篷,他又戴上了帽子。白芷在他離開之時道:“我朝亡不了,你看著吧。”

“這是當然。”宮夜宴嘴角噙笑,十分肯定白芷的“傲然”。他如此回答,反而讓白芷大為錯愕。他不是要滅了她的國嗎,為何助長敵人士氣,滅自己威風,這般肯定光輝王朝亡不了?不可能是他覺得光輝王朝有翻身的機會,而是這次侵犯,其目的並不是要滅了他們?

白芷試圖趁機逃跑過多次,但鏈子實在太重,她無法挪步,隻好當個任人宰割的羔羊。夜深人靜,寒氣十分重,白芷裹著被單聽著帳篷外的呼嘯冷風。不用看,她也知外頭狂沙亂舞,寒冷得凍人。宮夜宴待她不薄,還給她燒炭,驅一驅帳篷的寒氣,免她凍得渾身僵硬。

忽然,帳篷簾子被撩開,外頭的寒風狂灌進來,白芷被寒風吹得睜不開眼,勉強透過眼縫瞧見一團黑影朝她走來。白芷警備地瞪大眼睛,看見熟悉的身影:“慕將軍?”

慕屠蘇手裏拿著一把劍,劍上沾著的血都凍住了。他氣喘籲籲,看見白芷腳下的鎖鏈,揮劍想去砍斷,鎖鏈卻紋絲不動。

難道宮夜宴等的人,是慕屠蘇?白芷心有不解,但此時不是她多想的時候,她忙不迭地製止他再次揮劍:“將軍,你速速離開,這是圈套!”

“我來,便沒打算活著回去!”慕屠蘇再次揮劍去砍白芷腳下的鎖鏈。

白芷怔怔地看著慕屠蘇,無法理解他為何要這般做!

正在這時,身後圍了一圈人,不僅有漠北士兵,還有白芷覺得眼熟的南詔士兵。這又是何狀況?漠北軍和南詔軍成了盟軍?

一抹緋紅的身影款款走來,眼神犀利,雖未著戎裝,卻有一副將領的威嚴。白芷認得她,是南詔的大公主。

“慕將軍,你可真讓我失望!”南詔大公主看著慕屠蘇麵無表情地道。

慕屠蘇停下揮劍的手,轉身看向南詔大公主:“大公主不也一樣嗎,竟與漠北同流合汙!”

南詔大公主麵色蒼白,冷哼一聲:“我信守承諾便是。這事你無須過問。”她身旁一直戴帽的瞧不出情緒的宮夜宴忽然一把鉤住她的脖子,把她摟至胸前,語氣柔軟地道:“阿生,該說道別的話了!別依依不舍的,為夫會吃味呢!”

南詔大公主臉頰緋紅,從宮夜宴懷裏掙紮出來,對慕屠蘇道:“路是你選的,你在九泉之下安息吧。”南詔大公主言罷,轉身離開。

白芷聽不懂,看向慕屠蘇,慕屠蘇隻是靜靜地看著留在那兒的宮夜宴。宮夜宴道:“明知是死路,還要來,想必你已然把虎符交給凱旋的裴先鋒了吧?”

裴九回去了?白芷驚愕,看向慕屠蘇,慕屠蘇的眼眸有一閃而過的錯愕,隨後了然地道:“你和裴九裏應外合?還是說你和太子暗中勾結?”

“我原以為慕將軍是聰明之人,原來不過是隻知兒女情長的酒囊飯袋。方才你可有瞧見我與阿生那伉儷情深的模樣?莫不是你們與南詔大公主並未定下何種約定?”他並未明說,慕屠蘇便明白,他已知曉來龍去脈。

慕屠蘇輕笑:“漠北太子發動此戰爭,是想助三皇子?這棋走得,我可真不知有何用意。”

“江山和美人,兩者選其一,我隻要美人!我是趁機威脅阿生,和我重修於好罷了。誰叫她心胸狹窄,一定要報複她的同胞妹妹,自己不好下手,隻好與你們約定,以幫助三皇子奪王位作為交換條件。我要是打下去,你們國亡了,她就沒辦法兌現承諾,以她小肚雞腸的性格,便肯定不願與我恩恩愛愛。而我將以淚洗麵度過餘生,豈不嗚呼哀哉?”雖瞧不見他的臉,語氣帶著嘲弄,但白芷敢肯定,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是個極度扭曲的病態男人,唯獨對南詔大公主溫柔。

“如此說來,”慕屠蘇道,“那你用計讓我來這裏,要我死,也是計謀之一?”

“你死不死,並不重要。隻是我欠某個人人情,順便還個人情,再者我對你十分厭惡。阿生認可的男人,死一個是一個。”

“那我不如你願呢?”慕屠蘇抬起手中之劍,兩人雖有距離,劍卻指向他。

“可以試試!”宮夜宴含笑地看著他。他身後一批士兵用上來,兵刃相見,刀光劍影。宮夜宴囑咐士兵們:“莫要傷及無辜。”然後悠然地離開。

白芷看著慕屠蘇以一敵百,雖他武藝了得,但寡不敵眾,刀劍無眼,身上被刺傷多次,黑衣瞧不見血,他身上卻一直在滴血。白芷想上前幫他,奈何腳有鎖鏈,無法動彈。

難道要她眼睜睜看他死在她麵前嗎?畢竟他是為救她而來,她再無心卻不能無情。這個男人為何要來救她?明知是來送死,他們早已非親非故,毫無瓜葛……

白芷怎會眼睜睜看著為她涉險而來的慕屠蘇死去?她拚命地抬腿,試圖靠近他一些,腳上的鎖鏈勒著她的腳踝,斑駁的血跡洇濕了她的鞋,她痛苦地吼了一聲,甩出沉重的桎梏她的鐵球,擊倒一名士兵,但她已無力再甩一次,跌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她這一舉動,震撼了一些士兵,慕屠蘇回眸一望,朝她衝了過去,見她腳上一圈紅色血跡,腳在發抖,怒罵:“你瘋了?!”

白芷給予他一個微笑:“不想欠人情!”

慕屠蘇緊緊抿著唇,原本生氣的臉上浮現一絲柔軟,眼眸中滿是疼惜,他輕聲道:“傻女人。”

“小心。”身後有人試圖偷襲,白芷推開慕屠蘇,以身為他擋住那一劍,刺中了她的肩胛,滾滾熱血奔湧而出。白芷臉色頓時蒼白,臉上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誰想殺慕屠蘇,得從她屍體上踩過。

因白芷受傷,士兵們反而露出驚恐害怕的模樣,紛紛後退,仿佛她是個危險人物。白芷這才記得宮夜宴臨走之前吩咐過他們,莫傷及無辜!

宮夜宴所指的無辜,可是她?白芷忽然抽出慕屠蘇腰間的匕首,指著自己的脖子:“你們要是再敢動一下,我自刎在此處。”

白芷明顯瞧見士兵們的臉皆變得慘白。看來她的猜想是對的。她雖不知宮夜宴為何要說這等“放虎歸山”的話,但是此刻的她必須利用這一點。白芷拉著慕屠蘇:“用我作為人質,要挾他們。”

慕屠蘇一怔。

白芷堅定地看著他。

慕屠蘇雙手握拳,緊閉雙眼,拿起白芷手中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士兵們見此,麵麵相覷,為首一位士兵轉身離去,相信是找宮夜宴解決問題去了。

但宮夜宴並未到來,士兵走上前對慕屠蘇道:“殿下說了,即使你走出我們營,你也回不去。四處戈壁,你根本找不到方向。若你一意孤行,殿下允你離開。到時無人為你收屍,暴屍荒野,可別怪我們殿下不近人情。”

慕屠蘇冷笑。白芷卻道:“駱駝幹糧備好。代我們謝過殿下。”

慕屠蘇一驚:“芷兒,你不要與我同去。”

“將軍,你來此,不是來救我的嗎?我既已在你身邊,你豈有棄我不顧之理?”白芷字字鏗鏘,絲毫未有女子的膽怯。慕屠蘇定定地望著白芷那張柔弱的臉,一時感歎,這樣嬌弱纖細的身子怎會有這樣的堅定,願與他同生同死?他知她已移情,未料她還願與他同死。

慕屠蘇淡笑:“裴九是個好男人,祝你和他幸福永久。”

白芷還未來得及回神,慕屠蘇一掌朝她劈去。慕屠蘇或許不會忘記白芷望她的最後一眼,驚訝……眼眸中的驚訝仿佛夾雜著許多的情愫,他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愛她,卻不忍心她和他一起送死。既然她心裏沒有他,而她心裏的那人會給予她安穩靜好,他沒有權利去剝奪。他明知娶南詔小公主會傷害她,卻還是那麼做了。因為自小他的父王不斷告誡他,他是為了助三皇子奪嫡而來,為三皇子而生,為三皇子而死,不顧一切。他應誓在先,注定辜負她。

如此也好。

她愛著另一個男人,與他無關。她不會因他的離去而難過痛苦。她的世界,並無他的痕跡,如此,也好。

白芷軟綿綿地倒在慕屠蘇的懷裏,他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囑咐士兵:“記得給她腿上上藥。”慕屠蘇看也不看白芷一眼,走出營帳。

宮夜宴站在營帳的窗邊,看著慕屠蘇牽著一匹駱駝離去。他嘴角綻放著似一朵妖豔的花的笑容,驚豔而又寒冷。一切如他所料,後續發展,他突然極度期盼了起來。

若他死,痛苦的是誰?若他不死,痛苦的又是誰?看著有情人痛苦扭曲的臉,宮夜宴忽然產生一種報複的快感。都嚐嚐吧,那種比蝕心香更為可惡的心痛!他笑著轉身,看著床上熟睡的臉。她正皺著眉頭,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憂愁,宮夜宴以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眼眸透著心痛與神傷:“阿生,你讓我痛苦一輩子,我卻不忍傷你半分。世上怎會有你這樣可恨的女人?”他深知這個女人之所以答應與他重修於好,並非是對恭親王的承諾,她向來是個把誓言當放屁的女人!她不過是不想讓兩國正麵交鋒,來個三國鼎立,好控製平衡。她支持智才兼備的心有城府三皇子,而不是無所事事的好色太子,不過是想讓光輝王朝茁壯起來,當他們抵抗漠北的盾牌。他怎會不知?可他為了得到她,竟助紂為虐!他真不是個合格的太子!

南詔大公主翻了個身,被子下滑,香肩露了出來,脖頸間是斑駁的吻痕,可見方才歡愛的激烈。宮夜宴瞧著那些吻痕,心情大好,哧哧地笑了起來。他脫去外袍,鑽進被窩……

“嗯……”

“舒服嗎?”

“宮夜宴,適可而止!”

若道有情,何須負情?

白芷腳上的鎖鏈被人解開,以一種貴賓的待遇睡著軟床玉枕。可她當晚,便失蹤不知去向。這是宮夜宴所未料到之事。為避免計劃變動,他選擇封鎖了此消息。

五日後,裴九掛帥抵抗漠北大軍,神乎奇跡,以少勝多,使漠北連失三座城池。裴九凱旋,太子出城相迎,他甚得寵信。康順帝封裴九為大將軍,代替失蹤的慕屠蘇,贈美人數名,黃金千兩。

值得高興的諸多喜事,卻未曾讓裴九大將軍一展笑顏。皆知他在此戰役之中失了新婚妻子,即便皇上贈予他美人,卻換不來一個他想要的白芷。他派了許多人去戈壁找尋她的下落,全部杳無音訊。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心也愈來愈沉,愈來愈不安。

“九爺,七爺又吐血了!”家仆衝向書房,對伏案疾書的裴九稟報。裴九立即放下手中的毫筆,衝出書房,朝裴七的住處奔去。裴七坐在床上,閉目養神。他臉色蒼白,嘴角還有餘血未擦淨。大夫正為他把脈,不動聲色地搖搖頭,把他的手放回被窩裏,起身離開。

裴九尾隨其後,兩人站在門外,臉上皆凝重。

“我看七爺也就這兩三天的事情了。”大夫頗為感傷地對裴九道出事實。

裴九凝重地點頭。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當他回京,裴老將軍自殺,裴七因腳傷感染,諸多病皆纏身,大夫已判死刑,他已做好了準備。算算時間,是到頭了!

大夫再道:“九爺,雖近日有轉暖的趨勢,但你還是要注意禦寒。你的寒毒之症也不輕,要多加注意,以免病情加重。”

“多謝王大夫提醒。”裴九點頭應是。

送走王大夫,裴九的心,頓時沉如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仿佛害怕自己的末日來臨。一想到白芷,裴九心生悲切,悲苦地自嘲而笑。他的芷兒,還活著嗎?

又幾日,裴九收到一封信,待他拆開看了看,立刻喜出望外。他立即讓管家備馬,帶幾位隨從,親自出城。

到底是誰,能請得動大將軍,且讓大將軍眉開眼笑?答案呼之欲出,他的芷兒。

當裴九在十裏坡瞧見白芷灰頭土臉,嘴唇泛白,衣服殘破不堪時,他震驚了。白芷坐在馬上,身後是奄奄一息的慕屠蘇。他們倆怎麼在一起?

白芷哭著看向裴九:“阿九,救他,他快要死了!”

後來裴九才知,他們二人在荒漠裏經曆了什麼。白芷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尋慕屠蘇,她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宮夜宴疏於防備之時,偷了一匹馬去尋慕屠蘇。他身上有傷,且血流不止,如此離開,必死無疑。

她尋了一夜無果,本想等白天追日找出路,卻偶遇倒在荒漠上暈厥的慕屠蘇。她便為他上藥,待他蘇醒。兩人在荒漠之中一同尋找出路,卻怎麼也走不出去,食物和水都吃光了,恐有餓死之危機。他們輾轉於沙漠,無水解渴,無奈殺了馬,喝馬血!後來他們又殺了駱駝,本想依葫蘆畫瓢,喝駱駝血,卻驚奇發現駱駝肚子有儲水。原以為那些水足夠他們順利離開,她腳有傷,走不了多遠,是慕屠蘇身有傷口卻執意背她一步步走,步伐慢了,水很快便被喝光。白芷本想忍忍,畢竟她是靠在慕屠蘇的背上,喝不喝水無礙,於是佯裝喝水,實則把剩下不多的水全給慕屠蘇了。未料,她卻暈死過去。待她醒來,才知她之所以醒來,是慕屠蘇放血給她喝,為她續命。她是累贅,慕屠蘇卻不肯放棄她,鼓勵她,讓她幻想若是能活著出去,將來能有怎樣的幸福生活。其間多次,慕屠蘇割傷自己放血給她喝。她幾次試圖也割傷自己回贈他,皆被他阻攔。他總稱:“你有人等,他在等你,你不能死。我沒有任何人,死不足惜。”他還說:“沒有和自己所愛之人相守,是一件極為可悲之事。所以,你為了裴九,不能死。”

他們熬過來了。隻是,他快要死了……

白芷沒日沒夜地照顧慕屠蘇,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讓她心驚肉跳。裴九便站在她的身後看著那樣的白芷。雖然她眼中無愛無心痛,卻有擔憂與關切。他心裏十分難過糾結,不是吃味,而是對於自己的捫心自問。他是萬萬料不到慕屠蘇會如此鼓勵白芷,他這是放手,還是惺惺作態?

其間,尹香來過。她陪著裴九注視著白芷問大夫時那關切的神情。尹香道:“阿九,她已是你的人了。”

“是啊,她是我的。”裴九喃喃自語,似乎未曾用心去回答。

尹香瞧著裴九這樣,惴惴不安:“阿九,我希望你快樂。”

“我怎會不快樂?”裴九回身看尹香,嘴角上翹,“仕途光明,手握兵權,我愛的女人愛的是我,將來會為我生兒育女,以後會子孫滿堂,承歡膝下,我怎會不快樂?”

“如此便好。”尹香訕訕而笑,心卻沉甸甸的。

希望能如此。

“你今日來,是他又來信了嗎?”

尹香怔了怔,收緊自己的袖口,搖頭道:“哪裏來的信,你多慮了。”

“拿來吧,尹香可騙世間所有人,卻不會騙我。”裴九看著尹香躲閃的眼眸,認真地道。尹香歎了口氣,把信從袖口拿了出來。裴九拆開信看了看,歪嘴自嘲而笑:“他真是算準了日期。”

尹香大驚:“難道七爺他……”

尹香還未說完,裴七的貼身小廝急急忙忙地衝了過來,滿臉淚水地跪在裴九的麵前:“九爺,七爺……七爺去了。”

關於裴七的離去,仿佛有預知一般,裴九的心境十分平靜。喪事辦得風風光光,連太子也來府上吊喪。昔日的將門世家裴家可謂是風光再現,即便是表現在喪事上。而這其中,最為糾結的便是白芷了。她一邊要照顧昏迷不醒的慕屠蘇,一邊又要安慰喪兄的新婚丈夫。

頭七那晚,白芷想陪著裴九守夜,兩人跪在靈堂,氣氛沉悶而又詭異。裴九忽然喚了一聲白芷,白芷回眸看去,見裴九並未看她,而是低頭燒著紙錢問她:“芷兒,你從何時愛上我?”

白芷一怔,不知他為何問起這等事,她答:“興許你不知道,花燈會上,你答出‘白日衣衫盡’的謎底時,露出那睿智而又自信的眸光,我便知,你是我要找的人。”

裴九的記憶裏哪裏有這事呢!那麼她所愛之人並不是他。他淒涼地笑了笑,把白芷摟入懷中:“芷兒,那你可知我愛不愛你?”

白芷又是一怔,答不上來,隻道:“你曾說過愛我!”

“是嗎?”裴九因喪兄忙著喪事加之心情不佳,未多加打點自己,唇邊蓄了點胡楂,蹭了蹭白芷嬌嫩的臉。白芷覺得裴九心事重重,想問又深知問不出什麼名堂來,隻是乖巧地窩在他的懷裏,為他擔憂。

有些事猶如風雷閃電般,不可預知。裴九性情大變,自裴七喪事過後,他開始流連花叢,回歸“本性”,常常夜不歸宿,獨留白芷一人守著空房。白芷剛開始心裏極為難受,心有怨念,試圖挽回裴九,最終無果。如此這般時間久了,白芷便也麻木,一門心思地去照顧久久不能醒的慕屠蘇。隨後不過一月,裴九納了兩個妾,皆為京城響當當的美人,可謂豔福不淺,羨煞旁人。白芷則被視而不見,不得寵幸。白芷想眼不見為淨,直接搬離太子為她二人建的別院,遠離裴九。若是兩人不幸遇見,裴九總會挖苦她:“若是你覺得委屈,我們可以和離。”

白芷總是悶不作聲地離開,不給他答案。她是想和離,可她愛他,愛得卑微,舍不得,一麵心碎,一麵含笑抹淚,佯裝未曾難過。這樣的日子足足維持兩月之久。

五月天,天朗氣清,適合官家出城狩獵。皇家每年初八便會出城去狩獵,驍勇善戰的三皇子團每年獨占鼇頭,風光無限。今年,或許有例外,三皇子少了慕屠蘇這位勇將,而太子那邊又多了裴九這樣的奇才。

初一,陽光正好。

紅翹對白芷道:“夫人,莫要說紅翹多嘴,姑爺有些不正常,前些日子,我見姑爺酩酊大醉而歸,未去院子的那兩隻小妖精那兒,而是獨自在書房裏睡,不符合姑爺這段時間貪歡的表現。”

白芷此時在看書,神情極淡,點了點頭,算是聽著了,卻繼續看醫術,研究慕屠蘇久病不起的原因。

這時,有人來報,說是有位叫秋蟬的姑娘求見。白芷那木訥的臉上這才多了一份動容,眼睫顫了顫,讓人招呼秋蟬進來。秋蟬依舊是秋蟬,穿著緋紅武衣,大大咧咧地坐在白芷身邊,敲著桌子道:“芷兒,關於慕屠蘇的症狀,我家相公有眉目了,讓我把他馱回去。”

白芷久見慕屠蘇不醒,而自己又毫無頭緒,隻好找神醫也便是秋蟬的相公相助,誰知,真的有盼頭了。白芷一邊興奮,一邊又有疑惑:“為何要把慕屠蘇帶到蘇城?”

“相公說大漠有一種草,可致人長期昏迷,名為忘歸草,與駱駝食用的草極為相似,常常被駱駝勿食。因駱駝較為特殊,可自我儲存食物,毒不會當即發作,但若是人被誤食……”秋蟬眼巴巴地看著白芷,不再繼續說。白芷卻已然領悟。定是從駱駝肚裏取水以致中毒了,當時她舍不得喝,水全部給慕屠蘇喝了。

“我們蘇城不是有個溫泉嗎?溫泉旁邊有種特殊的草,這草的自然香氣便是忘歸草的克星,我家相公的意思,就是讓慕屠蘇在溫泉旁邊躺著,覺得髒了,直接扔進溫泉泡泡也行。總之,要在溫泉那兒待上最少七七四十九天。”

白芷領會,頷首,對一旁發愣的紅翹道:“去收拾收拾。”

“小姐,你也要去?”

白芷一頓,也不知自己當不當去了。秋蟬見她猶豫,再大大咧咧也知她的顧慮,解惑道:“我送去便是了,你還是待在這裏吧。”

白芷猶豫再三,方想點頭,門外忽然傳來裴九的聲音:“這兒她也待不得。”

白芷轉頭看他,卻收到一紙休書。白芷一怔,還未開口,裴九便道:“休妻有七出,你可知你所犯第幾出?”

“不知。”

“不忠。”

“……”白芷咬緊牙盯著他看,他卻坦蕩蕩地看她,一臉的不屑,毫無不舍。白芷眼裏蓄滿了淚水,奪過休書,強忍著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對秋蟬道:“秋蟬,我們走吧。”

秋蟬深深地看著裴九,默默點頭。

白芷離開裴府,心情極為沉重,一路上沉默不語,秋蟬拍拍她的肩膀,未有安慰的話。因為秋蟬當時看到裴九那雙眼裏也早就蓄滿了淚水。她不知,這意味著什麼。她隻知,她相公吩咐她,帶慕屠蘇回蘇城,然後在隨行期間,把一包藥粉倒進茶水裏,給白芷喝。她不知她相公為何那般篤定白芷會跟著回去,也不知她相公給她的這包藥粉到底是什麼。但她相信她相公。

秋蟬照做了,白芷自此昏迷不醒。在白芷昏迷的這段時間,風雲在變,翻天覆地。

慕屠蘇在蘇城醒來,鼻間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他迷茫地睜開眼,卻見秋蟬對他莞爾一笑:“料到你今天能醒。”

慕屠蘇怔了怔,不反駁,也不讚同,而是問:“這是哪裏?”

“蘇城,慕將軍。”

“蘇城?”慕屠蘇喃喃自語,像是想到什麼,忽然變得急躁,“我記得我和芷兒逃離漠北大軍營地,進入荒漠,怎麼會來到南方的蘇城?芷兒呢?”

“算算日子,她這會兒也該醒了吧。跟我來。”秋蟬走出房門,苦澀地笑了笑。

慕屠蘇跟著過去,走進一間房,裏麵有柳氏,還有白芷的親生父親。宋神醫見慕屠蘇進來,便招呼其他人離開。宋神醫關門之前,對慕屠蘇語重心長地說:“好好待她,這是裴九對你最後的請求。”

宋神醫之所以讓白芷昏迷,是怕她扛不住噩耗。

慕屠蘇一怔,還不大明白,床上的人兒有了動靜。慕屠蘇衝上去,喚了一聲:“芷兒。”

白芷皺著的眉宇舒展,幽幽地睜開眼,見慕屠蘇,壓著嗓子,軟而濕地喊著:“蘇蘇……”

她喊他,蘇蘇。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欽慕與幸福。

白芷抬起手,撫摸著他英挺的鼻、微幹的唇,哧哧地笑了笑。

慕屠蘇亦哧哧地笑,以手撫著她的臉,輕輕喊了一聲:“芷兒,我愛你。”

白芷恬靜地閉著眼,臉在他有著老繭的大手上蹭了蹭,以示她的滿足。

京城東郊,有座墳。尹香站在墳前,看著墳墓上清清楚楚刻著的“裴九之墓,立墓人,愛妻白芷”。尹香看著天,像是對裴九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天是三皇子的了,而這塊地,是個蠢材的了。”尹香仰著頭,淚水自眼角滾滾而下。

初八那天,皇家狩獵那天,裴九一箭射穿太子的心髒,太子當場死亡,裴九亦被當場抓獲。裴九殺人的動機是報仇,老皇帝要誅他九族,赫然發現,整個裴家隻有他裴九一人,妻子已休,妾被遣散,無子。

受三皇子所助,尹香去看裴九,他瘦了很多,加之寒毒在身,未加調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尹香站在牢籠的那一端,心痛地問:“值得嗎?”

裴九隻是笑笑:“世間所有的大夫,就連赫赫有名的南詔國師都說,我活不過三年。早三年晚三年又有何幹係?與其白白死去,不如幹點壞事死了算了。”

“嗬,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南詔國師簽的契約。”

裴九一怔,不言不語。

尹香道:“我知你被南詔俘獲,偏巧寒毒發作,南詔國師救了你。他告訴你,你活不過三年。你萬念俱灰,想等死又心有不甘。南詔國師告知你國情,你也自知光輝王朝要是落在太子手上必然敗掉。而南詔也不想光輝王朝亡國,因為南詔根本沒有把握抗衡不斷崛起的漠北,隻有三足鼎立,才是權衡之策。而南詔有一種傳奇的蝕心香,你心戀白芷而不得,被誘惑,所以與南詔簽了契約,幫助三皇子上位!隻是為何,你要用如此殘忍的方法對待自己?我不理解。”

“因為,我不想活了。”裴九很平靜地說出理由。

尹香那個時候並沒有懂,直到他被問斬,老皇帝去世,三皇子登基,尹香去了趟蘇城,看見白芷挺著肚子提著菜籃在街上走,慕屠蘇從後麵跟來,搶過她手裏的菜籃,扶著她,笑容滿麵地與她有說有笑之時,尹香才明白,他如此殘忍對待自己的理由。

因為,成全。

解開蝕心蠱的方法,除了愛者與被愛者死去外,還有第三種解蠱方法,施蠱者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