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似忘了時間的存在,就在稍縱即逝的時光裏,小心謹慎地向前走,生怕病情會鑽個空隙,趁著我們不注意,將翠芳帶走。翠芳越來越虛弱,說話也越來越少,蠕動的嘴唇已經發不出聲音,在我們都不承認之中,病魔就這麼無情地將她推到了懸崖之上,隨時可能讓生命的齒輪停止轉動。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14號中午,隻要她在撐半天,便可以安然的和家人度過最後一個元宵節,翠芳像是在和時間賽跑,不停的詢問時間。人就是一個複雜而矛盾的動物,有那麼一刻,我希望時間快點,再快一點。可有些時候,又希望它慢一點,再慢一點……
原本,我們以為翠芳會在病情平穩之下,安然度過這個夜晚,可是在十點左右,她的病情突然惡化,整個人的思維開始紊亂,可有句話我們聽得清清楚楚,她希望夏元明再給她唱那首《天路》。
夏元明還在猶豫,我和安沐的輪番勸說,他都聽不進去,安沐的脾氣有些火爆,她將夏元明拉到了病房之外,我害怕衝突跟了出去,卻不料安沐幾近哀求的說道:“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給你猶豫了,翠芳姐也許隨時都會失去生命,這是她臨終前的最後心願,我懇求你滿足她好嗎?我不管這事多麼難辦,我也不管這首歌的背後有什麼故事,我隻希望能滿足一個將死之人的最後心願,不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我親眼見過過,我知道含恨而終那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在談話間,醫生又急匆匆地衝了過來,翠芳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夏元明捏著煙的手開始顫抖,兩行眼淚就這麼掛在了臉上,然後抱頭痛哭著……
“我求你別再猶豫了好嗎?”安沐幾近崩潰哀求道。
“我求你們都別為難我,我上次不會唱,這次也不會……,”
夏元明的果斷拒絕讓安沐徹底憤怒了,她瘋狂的掙脫著被我拉住的手,歇斯底裏的衝他吼道:“翠芳姐,她哪對不起你了,你為什麼要這麼絕情?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我再也忍不住了,衝上前掐住夏元明的脖子,將他拖起來按到牆上,罵道:“人都快死了,你還有什麼放不下,這人活一輩子,看似放得下放不下的事情,到死的那一刻,都放下了,虧你他媽的還滿嘴道義,我敢保證,如果你不唱,你會後悔一輩子!”
夏元明雙手重重的從自己麵頰抹過,再次回過頭,沒有一絲表情的向病房看著,終於向我問道:“你覺得一首歌能改變什麼?你知道這首歌背後的故事嗎?你什麼也不知道!”
“是,我是什麼都不知道!可我清楚的知道她……”我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夏元明閉起眼睛,輕輕的一仰頭之後,什麼也沒有再說,他好似在憂鬱,好似在回望,回望那些不願想起的日子,和那些故事裏的人,一個我不知道的故事……
忽然,夏元明捶打著病房的門,然後哀求著讓護士放他進去,幾個護士早已知道他們的故事,在征得醫生同意後,我們一起破例進入了病房,隔著簾子陪伴著翠芳。
那把從不離身的吉他,被夏元明從床底取了出來,他迅速的調好弦,然後清了清嗓子,便唱道:“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場,看到神鷹披著那霞光,像一片祥雲飛過藍天……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哎,帶我們走進人間天堂……”
一首原本高亢的歌曲,夏元明將它唱得異常低沉,這世上在死亡的盡頭有沒有天路我不知道,但我卻真真實實的感受到,那些以愛為籌碼的天堂之路,所走的人必定不會孤獨……
“快快,病人有意識了,快讓家屬進來!”醫生幾乎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喊道。
夏元明迅速站起身來,然後拉開了簾子,站在了翠芳的床頭,我和安沐也迅速的走到了她的身旁,然後看著她半睜半閉著眼睛,心好似被剁碎了,一般的疼痛。夏元明沒有停止歌唱,他開始一次次重複的唱著這首熟悉的歌謠,一首他曾經不願意提起的歌謠,在這首歌中,我好似看見了另一個溫暖的世界,那裏的陽光是如此的溫柔,那裏沒有病痛和死亡……
片刻,翠芳忽然用盡全力晃動著手指,夏元明一把將她的手握住,口中依舊喃喃的唱著歌,可歌曲中那漫天的陽光都化解不了這個被死亡刻上烙印的悲傷,秀秀伸手替翠芳擦掉了眼淚,然後大聲的哭泣起來,隨著儀器一聲尖銳的聲音,翠芳在11:58分,去了,而離她所渴望的正月十五,僅僅還差兩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