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間星辰銀芒交映在暗夜屋隕下,雪清婉靜坐在毯上看著易湛,易湛被她那份施加威壓的眼神盯得有些無奈,便道,“七皇子在幻境中無礙,應當不久就能出來了。”
聞言,雪清婉在心中微微舒了口氣。也是,易湛怎麼說也是伽藍國中的易族之人,應當不會陷皇子於不義之地,何況先前那冷漠臉少年原本就說,他們族少要見許淮聞,所以許淮聞的安危自是不會輕易受什麼威脅的。
方才看宮淺嵐將那怪獸也宰了,那麼宮淺嵐過會兒應該也就出來了。
如今,她隻需要在這兒等著。
除了等,還有問話。
她聚眸於身前之人,易湛也注視著她。一對眼神宛如暗夜伏狼般緊追不舍,一對眼神仍如祠中佛像般從容不迫。
那襲寬袖藍袍下,半袒的細白鎖骨處同樣有一枚繁榮複雜的蝶形紋身,閃爍著瑩瑩微光。方才她金釵抵著的他頸部留下的血漬,在紋身出略有殘存,深藍幽紫中的那抹猩紅,讓整個不沾凡俗的佛像似的人,帶了絲別樣的嫵媚。
眼神對峙間,她開了口。
“你們伽藍國的易族,在洛梵國的箬南城設立這樣一個地方,究竟有什麼目的?”
她的目光如同兩根尖銳的長針,帶著犀利的淩風,朝易湛掃射而去。
易湛的目光卻像能化解萬種招式的清水一潭,溫和祥靜,將這抹淩厲悄無聲息地蔽除,而後泛上絲絲漣漪之淡笑。
“姑娘,人有息怒哀傷、怨癡嗔狂,世間萬景蹉跎無量,易轉易逝。而這易族所凝造的這幻境,卻能斂傷悲、攏痛情、造歡喜、擬強貴。按照常理,是不是會有許許多多經受紅塵折磨的人,趨之若鶩地想要沉湎於幻境之中,再不脫身?”
醇濃平和的嗓音自那方佛唇中輕吐,被周壁萬千銀辰金光所牽聚凝轉,繚繞於這方空間中。
雪清婉卻聽罷其言,渾身蔓生出一股揮之不去的深寒之意。
致幻術,聚幻境,召魂神,至瘋癲。
他的意思是,這致幻術可讓人脫離塵俗痛苦,永遠沉淪在勾兌的美夢幻境中,永不離去。
太過陰暗可怕!
易湛望著那雙漸漸冰寒的清水浮眸,雅然一笑,接著道,“易湛這客棧設立於此,便是為解脫人之痛苦。你聽到這一層層環廊上、那一扇扇屏風之後的哭笑百味之聲了麼?那便是不喜紅塵之客,縱心於幻境之中的人,流連於此,忘記浮世,所發出的歡悅之聲啊。”
他笑著望她,那原本看似慈佛的笑卻顯得那般幽暗,讓雪清婉的心中如同被一支長滿鬆葉的樹枝掃過,又紮又麻又不適應。
歡悅之聲?
她想起自己從步入大廳開始便縈繞在耳邊的那些渺遠的聲響,隱隱約約,哭中帶笑笑中帶悲,還有那些若有若無的奏樂聲。之後,下到樓梯下,在那幽黑的長廊中她也聽到過,方才閉上眼睛讀看宮淺嵐的情況時也短暫聽到了。
那些聲音,竟然是這高閣內數百道屏風後,沉淪徘徊於虛假幻境之人所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