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著太陽穴,回身落座案前,望著案上那碗昨日許淮聞差人送來的佛檀湯,黃蕊浮沫,聞上去倒是甘涼清香。
猶豫了一下,執起碗,一飲而盡。
清甘無澀,確實解乏舒困,太陽穴的痛意隱隱消減,眼前清明了許多。
“許淮聞倒是有心了。”
好得許淮聞還記掛他的病,給他送來碗湯喝;她那沒良心的妹妹……唉,流連承朔苑不歸,簡直把那兒才當成她家了。
手指拭了拭唇上餘漬,從案上的信件中取出來一封,拆開讀看。
“宮司南把羽落皇兄在北邊兒安的營紮的寨全拔除了,嗬嗬,有趣兒,本宮還想讓他養一陣子兵再動手呢,省事兒了。”
手肘撐著側臉,慵懶地淺淺笑著,將這信往旁邊撂去,再取一封,讀著,挑了挑眉,“狄拓那老頭子想買兵器,若成功攻下洛梵北部三城,可分本宮三分之一領土?”
冷笑一聲,直接將這信撕碎撂到一旁,“這老頭子傻,當本宮也傻。”
區區蠻夷之族想以片寸之域來挑撥永晝跟洛梵百年的交情?何況永晝國距離洛梵北部十萬八千裏距離,他要那小領土幹什麼?用來養羊嗎?
又取出一封信,信封上蓋了個流光閃動的燙金封章。
眼裏幽曲的深紅閃邃而過,手指一停,又將那信放了回去。
輕輕舒出一口氣,宮淺嵐起身從架子上取下一張潔白的宣紙,鋪展在案上。
——讀信費心耗神的,不如作畫。
元夕那幅畫他甚為滿意,就這樣丟了倒是可惜。趁淳安不在,重作一幅罷。
剛將水彩調盤備好,莫冬倏然而入。
“怎麼了?”宮淺嵐悠然地執起筆,側蘸墨彩落於紙上,低目回想那一日的風光。
“主人,華宸苑昨夜出事。夜雨濕潮,雪清婉榻下地麵發生坍塌,連人帶床一起掉了下去。”
筆尖一停,宮淺嵐抬起頭,眉眼間一閃而過的焦憂,像是平闊的海麵突然而起的一重波濤,轉瞬又平了下去。
“她怎樣?”
莫冬凝凝眉,語意冰冷肅然,“回主人,清婉小姐無礙。”
“無礙就好。”
宮淺嵐舒了口氣,又一次落墨紙上。難怪早晨外麵那麼多聒噪勞工之人,原來是為了補修華宸苑。
莫冬繼續道,“隻是,主人,雪清婉是和許淮聞一起掉下去的。”
平靜息祥的海麵上,忽一陣疏狂的風翻湧襲來,霎時間,一重又一重的波濤被掀起,重重疊疊,遮天蔽日,遮出了他心裏一片濃墨般的陰霾。
正如畫上那一滴殷染四綻的濃墨,微潮的紋路向白紙四方舒張著,占據著,割裂著,毀滅著。
“嗬,挺好。大半年了,進展算是夠慢的了。”
黑長的睫毛遮住了那雙紅眸,眸裏,隱隱搖動,隱隱顫抖,隱隱疼痛。
他以為,清婉自強,桀驁,明慧,果斷,哪怕對許淮聞用情至深,也至少,還能等等。
等到紅袍加身,等到洞房花燭。
等到離開這瓊華苑,在見不到聽不聞的日子裏,在紅牆碧瓦的宮院裏,在政務纏身的勞心裏,他的感情漸漸淡化,消失,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