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想的片子做完了,三集,係列報道。把最後一幀畫麵編完,孟想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他有些癱軟地靠在機房的椅子裏,忽然間覺得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誇張地說,這是孟想從業三年以來,幹的最辛苦的一件差事,做出的東西也最漂亮。偷拍這種東西,要的是真實、是měng料,對於電視畫麵的基本要求都已經降的很低。稿子也沒那麼高要求,隻要把事情說清楚就行了。但是,孟想為了對得起自己臥底一個多月的艱辛,寫下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他手機裏的畫麵,已經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每天晚上,帶著各種腥臊味回到家裏,洗澡之後就是上傳素材,一邊傳一邊看、一邊做場記。每一句話、每一個畫麵,用在哪裏、該怎麼用,他都思考了很多遍。台上三分鍾,台下十年功。做記者拍新聞也是一樣。花一天時間拍出來的東西和拍了一個多月的東西,就是不一樣。累,是很累,直到坐在機房裏,孟想還能聞到自己身上那股味道。可是,這條片子剛剛殺青,孟想就幾乎忘卻了自己對於偷拍的緊張和恐懼,甚至有些懷念起在暗無天日的超市操作間裏的日子。
這個時候,孟想控製不住地在想,這條新聞播出後,會在陽春市引起怎樣的反響?全客隆會麵臨著什麼樣的信任危機?自己會不會一躍成為“名記”?能否從此鹹魚翻身,從臨時工轉成有編製的正式工?哪怕給自己一次參加編製內考試的機會也好啊!主任的暗示,能不能算數呢……
看看表,已經過了截稿時間,機房裏趕著播出的同事都漸漸散去了,孟想此時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這幾條片子什麼時候播出?想到這兒,孟想趕緊從椅子裏跳將起來,跑到主編辦公室。他知道,這個時間,主編和製片人都應該在,新聞播出之前,她們兩個不會走。
果然,製片人在演播室盯直播,主編在辦公室裏梳理第二天的選題。看見孟想進來,主編眼睛一亮:“孟想?怎麼樣?編完了嗎?”
孟想點頭,客氣地說:“要不您去機房審一下?我編了三集出來,信息量還挺大的。”
主編追著問:“畫麵怎麼樣?我看你的稿子還算清楚,就是對畫麵聲音心裏沒底。”
孟想很有底氣地回答:“我覺得還行,看的挺清楚的。您先去看一下吧?”
要是擱以前,孟想最發怵的就是讓主編、製片人審片子。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新聞,讓天天在家、從不出去采訪的人審核,審的人和做的人完全屁股不在一張椅子上。記者覺得現場的內容已經抓的很全了,審查的人會板著臉,一會來一句:“為什麼沒采訪到負責人?”你要費勁巴拉地采訪到了負責人,沒準審查的又來一句:“采他幹嘛?說的都是空話!為什麼不多采訪基層工作人員?”恨不得還得審你:“是不是采訪領導有份兒錢啊?”
反正,怎麼著都不行。主編和製片人眼裏的片子就是女人的衣櫃,永遠缺一件衣服。你還不能解釋,你一解釋頭頭們會說你“狡辯”,會說你湊合事,還會懷疑你為了讓這條新聞發出去,後麵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內幕。所以,工作三年來,孟想覺得自己已經是輕微的人格分裂者——出去采訪的時候風風火火,回到辦公室就蔫頭耷腦。在外麵不得不衝上去跟人溝通,回來審片時卻又不得不裝木訥。
但是今天這條片子,孟想卻毫不擔心。他堅信自己沒有遺漏任何一個細節,即便是真被主編挑出毛病來,也無法再彌補了。誰說缺內容,誰就去補拍,自己反正是不能再出現在全客隆了。
主編坐在孟想剛剛編片子坐的椅子上,戴著碩大的耳機,皺著眉頭,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盯著電腦屏幕上的畫麵。孟想站在她身後,跟著她把自己做的片子又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主編看完了,孟想也看完了。這一次,和以往哪次審片時候的感受都不一樣。以前是心懷忐忑,生怕被頭頭兒把片子斃了,還怕她們提出什麼刁鑽古怪的想法,把片子打回去修改。這一次,主編不知道,孟想站在她身後,陪著她一起看節目的時候,眼光比她自己還苛刻。孟想一邊看一邊在心裏對自己說,吃了這麼多苦、受了這麼多累才拍出了這樣的節目,前期拍攝的時候盡了全力,後期製作時就更要全力以赴,不能讓節目在這個環節上出現瑕疵。
主編看完了,靜坐著不說話,也不回頭看孟想,過了大約一分鍾,她摘下耳機,給製片人打電話:“您下直播了嗎?來機房一下吧。孟想的片子做完了,您看一眼……嗯,絕對是驚喜!”
孟想聽到這兩個字一點也不意外。以他對主編的了解,能說出這個詞的時候,主編的心裏一定是澎湃激昂,小心肝撲撲直跳了。他也知道,聽到主編這個評價,製片人一定會跑著下樓來看片子,哪怕是穿了5寸高的高跟鞋,也會步履生風,跟踩了風火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