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五號,一個平常的周二。

從金逸江景大廈的十七樓看下去,遠處是半個城市的燈火輝煌,流金淌銀一般的夜景美不勝收,往下看去,蜿蜒而過的江水兩側密布各種酒吧茶座咖啡廳,燈光照在水麵上,映著波光粼粼,也是猶如一條銀河之路路,直鋪向遠方。

“請慢用”,穿著和服的女服務員低眉順眼地把兩份先付送上台麵,順便用滿杯的茶替換下了他們喝了一半的,服務態度無可指摘。

歐陽嘉拿起筷子,懶洋洋地撥弄了一下金黃海膽下麵的雪白蟹肉,忽然沒了胃口。

坐在她身邊的楊可,搓了搓手,興奮地說:“可算能吃了。”然後一筷子下去就夾了一大口,勇猛地往嘴裏塞去,連海膽帶蟹肉塞了一嘴,咀嚼著,發出含糊不清的讚歎聲:“我去!這個真不賴呀!”

歐陽嘉看他吃得那麼香,勉強地拿起筷子也送進嘴裏一縷,蟹肉雪白。海膽鮮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腥甜,入口的時候在舌尖慢慢地蔓延開來,那感覺十分美妙。

日本料理的份量一向都小得驚人,這家更是以‘精致’聞名,聽說生魚都是論片賣的,楊可兩筷子下去,盤子裏就不剩下什麼了,他還意猶未盡,舔著嘴唇,看向身邊的歐陽嘉麵前幾乎沒動過的蟹肉,不忘記先關心一下:“怎麼?叫我出來吃飯,自己胃口不好啊?”

“是啊,冷的不想多吃。”歐陽嘉知道他什麼意思,冷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把自己那份推了過去,看楊可樂滋滋地開始享用,對一邊站立恭候的鐵板燒師傅打了個響指示意,可以開動了。

這位師傅身材高大,絡腮胡子刮得鐵青,濃眉大眼,穿著雪白的廚師製服,頭上戴著總有四十公分的白帽子,走過來的時候氣勢壓迫,往鐵板前麵一站,簡直如同憑空出現一座小山。

楊可用力咀嚼了幾下,把嘴裏的蟹肉咽下去,驚訝地看了看這個看上去像保鏢多過像鐵板燒師傅的男人,卻看見對方眉毛動了一下,甕聲甕氣地問:“客人,還有一份生魚盛合沒上,這就做鵝肝嗎?”

“做吧,我不太想吃冷的了。”歐陽嘉略帶疲倦地說。

“別,別呀。”楊可一聽還有菜,先叫了停,轉頭用自以為小聲但其實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對歐陽嘉說,“套餐啊?別浪費了,我吃還不行嗎,你先喝口熱茶暖暖胃。”

歐陽嘉側頭看著他,本來該生氣的吧?但如今的她連生氣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也懶得跟麵前這個男人再計較,點點頭:“好啊,那有勞你吃兩份了。”

“放心,有我有我。”楊可安慰她,看著服務員上來,端著兩條長餐盤,裏麵用巧妙的山形手法擺著幾樣刺身拚的盛合,指揮道,“都放我麵前,給我太太換熱茶。”

“好的。”服務員照例端來兩杯新茶,將他們麵前喝剩下的換下,悄沒聲地退下了。

看著楊可麻利地把兩盤生魚盛合拖到自己麵前並排擺好,眉開眼笑地開始左邊吃一口右邊吃一口,透著那麼的滋潤,歐陽嘉渾身泛起一股無力感,歎息道:“楊可,你還是老樣子。”

“什麼意思?”楊可動作雖然粗魯,吃得卻不含糊,細心地夾著一片章魚,兩邊都均勻地蘸上了山葵醬才送進嘴裏,眨巴著眼睛看向她。

“就是字麵意思嘍。”歐陽嘉做了個無所謂的手勢,“大學時候我們去吃夜市,我有什麼吃不下了,你也是立刻就‘我來我來’,拖到自己麵前。”

楊可嚼著勁道十足的章魚,笑得狡黠:“是說時光沒有在我身上留下痕跡嗎?我把這當誇獎收下了。”

“不客氣。”歐陽嘉歎息道,搖搖頭,又專注地看向窗外的城市夜景。

早該知道的,這家夥就是死性不改。

等到楊可吃完兩份盛合,服務員及時出現,換碟換茶幫帶圍兜一氣嗬成,這時候鐵板燒師傅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耀武揚威地重新站回陣地之前,伸手挨近,試了試鐵板的溫度,左手一揮,薄油刷過,右手一抖,一大塊豐腴肥厚的鵝肝從盤子裏姿態美妙地飛落在鐵板上,發出響亮的‘嗤拉’聲,香味借此彌漫開來,在室內繚繞,勾起人的食欲。

楊可直勾勾地看著那個高大威猛的鐵板燒師傅用兩柄玩具似的雪亮小鐵鏟伺弄著那一塊鵝肝,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凝滯,忽然側頭,這次用真正壓低的聲音問:“媳婦,這裏的套餐要好多錢呐?”

“嗯,幾百塊,也不算貴吧。”歐陽嘉認真地想了想,“你想嚐嚐一千多的那套嗎?等會幫你把明蝦升級成龍蝦?”

“唉別別別。”楊可趕緊拒絕,下意識地摸了摸兜裏的華為手機,苦著臉說,“不年不節的,吃這麼貴的東西,幾百塊!兩人怕不得小一千?要是在大學夜市那條街上吃鐵板魷魚,可以吃一車了。”

歐陽嘉翻了個白眼,冷淡地說:“放心吧,我請客。”

“你的錢還不就是我的……我不是那意思。”楊可看媳婦臉色一變,心想如今新女性一向奉行財務自由,絕不敢在這種地方逆太太的鱗,趕緊改口,“咱們是過日子的人呢,不用這麼大手大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