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詔獄牢房。

間壁雍容的哭聲愈發稀少起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申霜晚披頭散發地蹲在牆角,極珍惜地啃著一隻溫熱的肉包。她前幾日都是僅有殘羹冷飯果腹,餓得胃裏一陣一陣的疼。今天守牢的恰是前些日子裏相熟的親信,這才頭一次吃上這一點點熱食。

“雍容!雍容!”肉包還剩下大半個,霜晚撲在牢房口,兩手把著鐵欄向間壁大喊。“娘這裏有肉吃。”

雍容沒有理會,哭聲愈發微弱了。值守的獄卒端來米湯,一勺一勺舀在她嘴裏,她大概是餓的太久,連吞咽的力氣也沒了,稀得見不到半顆米粒的奶白色液體從她唇邊一滴不剩地流出來。

“她大概活不久了。”獄卒折返過來,飽經風霜的麵孔上現出遺憾神色。哪怕這場麵他早已見過無數次。

顧思平,你好狠的心。申霜晚憤憤地幾口嚼完剩下的包子,斜倚在牆角草堆上咒罵自家夫君。當初一夜歡情,有了雍容,還是他提議要娶她為妻,兩人一道跪在金階前向父皇請婚。

八年夫妻情意,到頭來換個溝水東西流。不,他這般行徑,比起那拋妻棄子的司馬犬子更要卑劣可鄙。

顧思平,早知今日,嫁雞嫁狗也不嫁你!霜晚悲憤地仰天長嘯。

“罪婦申霜晚,其夫謀叛,坐罪當誅。即刻解到法場,不得有誤!”好不湊巧,錦衣衛來了。帶著她親弟弟,當朝聖上的手諭來取她性命。

“不會的,不會的。”申霜晚一瞬間頗神經質地一屁股跌坐在地,雙手抱頭喃喃自語。她出嫁前對這個弟弟一向最為疼愛,今日怎麼會因了這欲加之罪置她於死地呢?

牢門哐啷一聲打開,兩個如狼似虎的差人一左一右挾著霜晚出了監。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裙裳掃過陰森冰冷的石階,將拌了泥塗的血跡全數揩在上邊,攪成一片難堪的爛汙。

囚車上霜晚看見夾道兩旁無數的百姓向她戳指痛罵,已記不清哪些是當年公主府施粥時厚著臉皮來果腹的貧兒,散著餿腐味道的雞蛋和發黴生蟲的菜皮一道向她臉上擲過來。她隻木愣愣地立在哪兒,並沒有躲。

自夫君叛變投敵那日起,她便不再是寧德帝姬,而是叛臣罪婦申霜晚。既是顧思平借以高升的糟糠之妻,也是申久巒欲除之而後快的政敵。可惜她知道得太晚太晚,一直躺在那個夫憐弟恭的夢裏未嚐醒轉。

幸好雍容先走一步死在牢裏了。申霜晚麻木地用臉接下一隻隻腐爛發臭的雞蛋同肮髒破舊的鞋底。她自小養尊處優,怎麼受得了這般折辱。自己也終於不用再替她心痛了。

法場監斬官正襟危坐,差人將她一把扯下囚車甩在地上。仿佛那幾層肮髒破布包裹的並不是大梁國金尊玉貴的寧德帝姬,當朝陛下的同胞親姐,而是一具沒有性命的土偶木梗。

斬,立,決。霜晚聽見了最末的三個字。輕飄飄地,卻為她薄薄的二十七載春秋載上最末的結語。大概人生天地間,往去的日子太過順遂,便終究難逃這一劫。

虎頭鍘。雪亮雪亮的。比初識那天顧思平送自己的苗銀簪子還要晃眼。霜晚覺著這二者之間,必定有什麼她不願細捋的聯係。

願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申霜晚絕望地緊閉雙眼,發下平生最末一個心願。她曾經無數次,替夫君,也替久巒發願,禱祝他們平安喜樂。可誰又能想到,渡人者難自渡,她竟然也會有如此淒然的時候。

抽刀一斷斷紅塵,二十七載化碧土。

一顆頭顱伏下,終歸未能再抬起。隻這樣電光石火的一霎時,法場上爆出如雷震耳的歡呼聲。罪婦申霜晚,即刻伏法。她那屍位素餐的夫君已叛逃西涼,由她接下這一刀,也是民意所趨。

這便是寧德帝姬霜晚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