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你咋不戴胸章?”趙雯笑問。
“啊,沒戴。”他說。
“你們這些軍統的人,戴了那胸章,看電影、坐公車都不要錢。”
“我沒有用過,那樣做要受處分。”
“你們就有人戴上胸章招搖撞騙。”
“有這樣的人,不好。”
“嘻嘻,你還守規矩。謝你了,袁中校,謝謝你帶我來這古道,得了涼爽,長了見識!”趙雯咯咯笑,蹦跳走,衣裙飄擺。
趙雯的衣裙聞得到香氣。
是的,真尤其可貴,就把自己真心的想法告訴她。對不起了,孝原老弟,你我現在是拳擊場上的對手,我是絕對不會退讓的:“趙雯……”他與趙雯並肩而行,他要一吐為快。
“叭叭叭……”
林間響起槍聲,特工的袁哲弘迅速從褲兜裏掏出手槍,拉趙雯鑽進林邊的草叢裏,緊護著她,自己喪命也不能讓趙雯受到半點傷害。戰時的陪都,漢奸、敵特、渾水炮哥、棒老二啥樣的人都有,得弄清楚情況。一個穿短袖斜襟藍旗袍持手槍的女人飛跑過來。袁哲弘認出是他一直尋找的塗姐,起身將她撲倒,低聲說:“塗姐,莫怕,我是哲弘。”塗姐掙紮。袁哲弘低聲說:“塗姐,你莫誤會,我會保護你……”這時,兩個穿深色製服的男人持槍追來。袁哲弘舉槍射擊。“中埋伏了,走!”其中一人喊,兩人飛速消失在密林裏。
“你真是保護我?”塗姐坐起身子,黑眼盯袁哲弘,半信半疑。
“真是。”袁哲弘說。
“那你為啥子不擊斃他們?你的槍法我是曉得的。”
“我得搞清楚情況,隨便殺人會惹來麻煩……”
“黃葛古道”通往山上的老君洞,過了山腰的幺店子,就看見“老君豆花店”了。塗姐領袁哲弘、趙雯進了豆花店,說這家的豆花好吃。三人落座,窗外可見山下的漲潮的金湯滾滾的長江流水。袁哲弘請客,點了飯菜。店家端來三碗熱氣騰騰的“河水豆花”,都盛得滿滿,豆花冒出了碗邊。又端來青辣椒作料、粉蒸肉、鹵菜和甑子飯。
三人都餓了,都大口吃。
來的路上,袁哲弘已介紹趙雯與塗姐認識,算是熟人了。
趙雯沾作料吃豆花:“嗯,是好吃。塗姐,咋叫‘河水豆花’?”
塗姐嚼鹵豬耳朵:“顧名思義,是河水做的豆花。我們重慶有大河長江、小河嘉陵江,河水取之不盡,這豆花是用沉澱的幹淨河水做的,比用井水、塘水做的好吃。這家的‘河水豆花’細嫩綿紮,冒出碗邊而不流,味道麻辣濃香、鹹鮮酸甜。”
趙雯點頭:“啷個做的?”
塗姐說:“先呢,把幹黃豆用河水浸泡三四個小時,撈起來,再加河水,用石磨子磨成漿,用紗布濾渣,倒進鍋裏煮開,加膽水。加膽水要慢,邊加邊用勺子攪,輕輕攪,攪到凝成豆花。再用微火煮,沸而不騰,大約5分鍾就可以了,鋪上紗布稍微加壓,就成‘河水豆花’了。”
趙雯笑:“恁個麻煩。”
塗姐說:“世上的事都不容易。吃‘河水豆花’呢,佐料很講究,青椒佐料最好,用油辣子也要得,一定要加蔥花和香菜。”
她倆說時,袁哲弘的那碗豆花已吃去多半:“小時候,我們最愛吃塗姐做的‘河水豆花’。”
塗姐笑:“你呢,斯文。那個寧孝原,還有黎江和柳成,猴急,呼呼一大碗豆花就下肚。”
袁哲弘笑:“塗姐從小就說我斯文,說我知書達理,今後會有出息。”話帶炫耀,說給趙雯聽。
“我是說過。”塗姐點頭。
“袁中校是個大好人……”趙雯真心誇讚。
塗姐點頭。來的路上,趙雯對她說了哲弘救她媽媽的事情。察言觀色,她感覺出哲弘是在追求趙雯。她拉哲弘落到趙雯後麵,問他是否在跟蹤她。袁哲弘說,這次不是,他是約趙雯來這古道遊玩。說他確實是一直在找她,不是追捕她,是要保護她,說她的事情他聽說過一些。
哲弘是軍統的人,聽說過她的事情不足為怪。
她是太愛竇世達了,哲弘、孝原這幫她從小看大的娃兒都曉得,竇世達就是當年追求她的竇營長。黃埔生的竇世達能文能武,對她一往情深一百個的好,她嫁給了長她半歲的他。竇世達去前線後,不時給她來信,說他升任副團長了,帶領部隊抗擊日寇,痛擊漢奸部隊“黃衛軍”,叫她放心。前年的那個月黑風高的冬夜,有人敲“塗啞巴冷酒館”的門,正要睡覺的她去開了門,門口站著穿長棉衫戴瓜皮帽的胡子巴茬的竇世達,她又驚又喜。竇世達摟抱她親吻,小塗,我的親親!邊親吻她邊拉她進屋,關死了屋門,叫她趕緊收拾衣物跟他坐船走。她問為啥。竇世達說,三兩句話說不清楚,上船後我給你細說。啊,小塗,帶上我給你的那把防身用的手槍。她就趕緊收拾衣物帶上那把毛瑟手槍跟他出門,又回身,說是叫醒啞巴給他說一聲。竇世達說,莫說,曉得的人越少越好,帶過房門,拉她快步走。他二人借夜色走至嘉陵江邊,有艘小木船候著,竇世達飛身上船,伸手拉她,“叭叭……”響起槍聲,三個軍人追來:“竇世達,舉手投降,你跑不脫……”竇世達中槍,滾落江中。她震驚悲憤,從懷裏抽出毛瑟手槍回擊,一個軍人被擊倒,另兩個軍人一個追她,一個去江邊追尋竇世達。她差點兒中槍,那冬大夏小的捶衣石為她擋了子彈,正值冬天枯水期,臥牛般的捶衣石全都露出了水麵。這時,那小木船已劃離水岸朝江心駛去。她上船已是不能,擔心落水的男人,揮淚邊射擊邊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住命再尋夫。她逃進江邊的灌木林裏,躲過一劫。那兩個軍人抬了被她擊倒的那個軍人走後,她偷偷摸到江邊,浩浩夜空,茫茫流水,江灘上空無一人,沒有她男人的蹤影,唯有捶衣石默默伴她。之後,她多次尋訪,都沒有她男人的音信。她悲傷至極,不明裏就,心想,定是竇世達在軍中的仇家在追殺他,她射倒了那個軍人,軍中有人曉得她是竇世達的太太,是不會放過她的。確實,她發現有軍人和穿便衣的人在跟蹤她,幾次都機智地躲過。冷酒館是不能住了,就住到舵頭郭大姐在黃葛埡袍哥堂口的深宅老院裏,不時偷偷回冷酒館看望啞巴弟弟,叮囑弟弟莫要亂說她的行蹤。剛才追捕她的定是軍方的人,她問袁哲弘曉得是啥人不,袁哲弘說不清楚,叮囑她出門要格外小心,說他會全力保護她。她說,你是軍統的人,你幫姐打聽一下實情。她沒有給哲弘說竇世達來接她走的事情,言多有失,盡管哲弘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希望竇世達還活著,一定要找到他,即便他死了,也要尋到他的屍骨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