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3)

入夜時分,下起綿綿細雨。“心心咖啡店”外的馬路如同抹了層油,坑窪處的積水似形狀各異的菱鏡熠熠放亮,公共汽車、小轎車、貨車、馬拉車、黃包車穿街而過。人行道上,行色匆忙或是緩步慢走的路人、情侶撐起了顏色花色不同的雨傘,如同一朵朵移動的蘑菇。這些移動的“蘑菇”在高樓矮屋密布的燈火通明的大小商店出出入入。歌舞廳優雅、怪叫的樂聲;餐館茶樓酒肆的說笑聲、猜拳聲;賣醪糟湯圓、擔擔麵、豆腐佬、芝麻糖、燈草的小販的吆喝聲,鬧鬧哄哄。

路燈的橙色光焰與光怪陸離的霓虹燈火交融,把白天難看的好看的人和景物弄得迷蒙弄得美妙。

山城不夜。

寧孝原跟了那女人出咖啡店,心撞胸壁,這穿雪青色西服的長發飄逸的女人像是趙雯。進出咖啡店的人多,她出咖啡店後就不見了人影。寧孝原站在霏霏細雨裏四望,後悔不該隻注意看孔二小姐扇徐局長耳失,否則是可以早些看見她的。斯特恩跟來,不知啥時候買了兩把雨傘,遞給他一把。

他二人撐了雨傘走。

“那女人過目不忘。”斯特恩說。

“你也看見了?”寧孝原問。

“嗯。能使戰地武夫動心的女人一定不凡。”

“斯特恩,我得去找她。”

“去吧,拜!”

“拜!”

寧孝原與斯特恩道別後,猶豫地往十八梯走,趙雯應該是回家了。他走得慢,希望又不希望那女人是趙雯,他分明看見那女人身後跟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看背影是袁哲弘,出咖啡店後,兩人都不見了蹤影。難道兄弟夥哲弘要橫刀奪愛?

他走過“精神堡壘”。人流熙攘,沒有那碑了,燈光照射的那旗杆孤立在雨夜裏。心生不祥,還恐懼,如同大戰前夕的那種難耐的恐懼。袁哲弘、趙雯,孤男寡女,難免不會碰出火花。自己挖坑自己埋,這是袍哥說的話,耶,我讓哲弘這家夥轉交的那封求愛信,莫非會葬送了自己的愛情?他掏出“**牌”香煙,用銅殼打火機點燃狠抽。

“妹在山岩看江流,哥去前線打日寇;要采野花早些說,移情別戀難回頭。‘情人’牌香煙!”一個掛香煙匣子的買煙女喊唱著走來,聲音高了,“全民抗戰,不忘國恥,還我河山!‘金字塔’牌香煙!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老刀’牌香煙!……”

寧孝原聽著,熱血湧動,與日本鬼子拚殺的情景浮現眼前,這賣煙女要得,照顧下她的生意,迎上去:“都有些啥牌子的煙?”

買煙女如數家珍:“有‘玉堂春’、‘老蝦’、‘三姐妹’、‘哈德門’、‘勇士’,由隨先生您挑。”

“買兩包‘情人’煙。”

寧孝原說,她剛才那唱詞有意思,付錢時怔住了,眼前這賣煙女是倪紅!倪紅也認出他來,淚珠子斷了線,拿了手中的“情人”牌香煙照他那狼臉狠擊,嗚哇嚎啕:“寧孝原,你個該死的,你個挨千刀的……”

路人圍觀。

寧孝原不說話,樓她出人群,摟她朝“中山公園”走,摟她下坡上坡,鼻酸眼熱。倪紅開先又扳又叫,後來隻是哭。他二人走到那吊腳屋前,倪紅抹淚水開門進門,劃火柴點燃菜油燈。

寧孝原進屋關門,這才說話:“倪紅,你啷個去街上賣煙,我給你的那些錢夠……”

“夠啥子,夠個鏟鏟呀!物價飛漲暴漲,漲了幾十倍幾百倍了,一鬥米都漲到七百五了。街上都在傳那打油詩:‘跑上茅屋去拉屎,忽然忘記帶草紙,袋裏掏出百萬鈔,擦擦屁股正合適。’鈔票都當草紙用了,我不精打細算不細水長流不賣煙,我吃河風呀……”倪紅跺腳捶打寧孝原,“你個狗日的,你個砍腦殼的,你啷個不死在炮火裏!你個陳世美,吃起碗頭盯著鍋頭,一去就沒得了音信……”

寧孝原悶聲不語,抱了倪紅扔到繃子床上,人彈起老高。脫她的衣褲脫自己的衣褲,壓倒她身上。

豆火晃動。

寧孝原晃動,不得力。倪紅哭訴,鴨兒不喜歡我,我曉得,你那心被狐狸精趙雯叼走了!寧孝原岔話,不想都郵街那碑都垮了,我說過的,木頭灰漿做的,經不得震動。沒有垮,倪紅喊叫,都還是喊“精神堡壘”的!是是,沒有垮,還是精神。寧孝原如同在嘉陵江裏狗刨騷遊水,沒有力氣了要沉水了,又添了力氣,老子搞死你!倪紅叫喚。他使出渾身解數扳動,要緊時刻出來,弄髒了倪紅的肚皮。他用枕巾為她擦抹,跟趙雯的事情還沒有定數,不能有娃兒拖累。

風暴過後,寧孝原吻倪紅的額頭、眉間、鼻梁:“倪紅,你罵得對,我狗日的該罵,我沒有給你寫信不對,我確實是陳世美……”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是曉得他跟趙雯的事了,確實對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