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隻要他們父子倆單獨在一起,幾乎沒心平氣和地說過話。而家人都在的時候,他幾乎也是隻聽不說,從來不主動在自己的父親麵前多提一個要求,兩個人之間的話少之又少。
這種情況,應該是從小時候就開始的吧。
他不知道為什麼,記事時開始,父親康天逸就沒給過他好臉色,雖然不會動手打他,但責備謾罵幾乎成了家常便飯。他問爺爺自己是不是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要不然爸爸怎麼會那麼討厭自己。爺爺告訴他他小時候生病的時候,父親是最擔心他的人,隻是不善於表達而已。而且,他是康家的長子,自己的父親對他的要求嚴格一點是為了讓他更快長成男子漢。
於是他信了,他不再害怕自己的父親。
但當有一天,他在書房裏的一本舊書裏發現一張照片,並問父親照片裏和他拍照的女人是誰時,父親卻勃然大怒,“咻”得從他手裏抽出照片,因為用力過快過猛,照片劃傷了他的手心,殷紅的鮮血汩汩從他嬌嫩的小手心裏流出,一串串落在他腳上嶄新的白球鞋上。
隻有八歲的他沒有哭,甚至沒有喚一聲疼。隻是皺緊了小眉頭仰視著怒發衝冠的父親,眼睜睜看著他將照片重新放進書裏,狠狠瞪了他一眼,回頭時似乎瞥見了他正在流血的手,卻不管不顧,帶著那本書大步離開。
小小的心靈受到極大傷害,他咬緊牙關,生生忍住手心傳來鑽心的疼,小小的眼神裏閃動著複雜的淚光。
委屈,不解,懷疑,傷心,痛恨。
他不明白,不就一張照片麼,怎麼會讓他發那麼大的脾氣。雖然他不明白那個明顯不是母親的女人是誰,但是他記住了,遠離書房,遠離父親。
上學開始,他念的都是封閉式的貴族學校,本來就很少回家,放假的日子裏他也隻是回家看看爺爺奶奶,跟父親的交流更少。學習上的事,他不問他便不說,他問了,他也說得極少。
後來爺爺得了食道癌去世,在爺爺的葬禮上,小學剛剛畢業的他發誓說長大了要學醫,醫治好每一個跟爺爺一樣可憐的病人。他記得那夜回家,康天逸破天荒將他叫到跟前,給他灌輸要學習金融學習理財學習管理他隻點頭,一句話不說。
爺爺葬禮上的發誓本就是小孩子一時動情所說,或許根本記不了多久,可卻因了父親的反對,他牢牢記住了這個誓言。
後來他被美國羅馬琳達大學以最高獎學金提前錄取,直到出國的前一個小時才通知了家裏人。康天逸得知他攻讀的是醫學專業的時候,那天再一次勃然大怒,因為他即將為兒子辦理好讓他去哈佛商學院留學的手續,卻不知自己的兒子彼時已經在機場過了安檢。
這幾年,父親一邊依靠奶奶在他耳邊軟磨硬泡讓他回公司接手家族企業,一邊一個接一個雇用總裁助理來死纏爛打讓他回公司。
他便跟自己的父親杠到了現在。
但是不知為何,剛才當他聽到子義在電話裏哭著斷斷續續地說“哥,哥哥,爸,爸爸他,他快要死了”的時候,他的心突然一陣劇痛。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更討厭那個跟自己的兒子冷戰了這麼多年,而說倒就倒下了的老家夥。
你不是在奶奶那立下軍令狀,不把我勸回康氏不罷休麼?怎麼,這麼快就認輸?
“康教授,這麼晚還來了?”
醫院入口,管理車輛停車位的師傅喊了康子仁一聲,將他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竟然這麼快到醫院了,他迅速停好車,大步向急診手術室跑去。
手術室的燈亮著,門外站著一圈人,除了歐陽豔和康子義,還有康家的管家王柳,一個傭人一個司機。除此之外,還有康氏董事長助理趙剛,總裁特助李博超。
李博超最先看到康子仁過來,戳了戳旁邊的值班護士,護士忙上前誠惶誠恐地說,“康教授,您的手術服已經準備好了,您快去更衣室換吧!”
看到姍姍來遲的兒子,剛剛平複下心情的歐陽豔突然拉開嗓子,趴在傭人身上放聲大哭。
康子義被歐陽豔突然而來的一嗓子,嚇得站在原地跳了幾下,奔過來,邊哭邊搖著康子仁的胳膊,“哥,哥哥那些人把爸爸拉進去了哥哥是教授,哥哥快去救爸爸!”
康子仁眸中一痛,把手抽出來在康子義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沒事,子義,爸爸不會有事的。”
說完,他轉眸微怒地看向管家王柳,王柳一顫,忙恭敬地走過來,彎腰道,“大少爺,二少爺自己非要跟來我,我攔不住啊,當時老爺情況也危急,就,就一起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