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三和葉陌兩人驚訝的途中,葉尋傷已是蹲下身,查看起了山清淩的傷勢。
“爾等所指,可是一位名為‘何楚貴’之人?”荒氏見了兩人的反應,問道。
聞言,十三和葉陌交換了個視線,同時點了點頭。
“此人,乃是吾的一縷殘魄。”荒氏道,“吾之一生,未曾經曆過庸人之福,留下他,也算是圓了吾一個心願。”
“嘖……山先生,”葉尋傷眯了眯眼,問道,“您傷了命源?”
“別費力氣了……”山清淩的口吻顯得十分虛弱,“天地大變之後……我扯碎了自己的三個脈輪……才靠著這些僅存的靈韻擋住了他們接下來的攻勢……”
聽他一言,一直沉默著的白輝雲立即瞪大了眼睛。他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麼,卻在千鈞一發之際,被葉尋傷瞪了一眼製止了。
“……您是真的不要命了?”葉尋傷笑著說道,“他們又不會真的殺了您,更不會對映雪做出什麼,您這又是何苦……”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咳咳咳……”山清淩奮力地睜大了眼睛道,“葉尋傷,你的事,我已經替你辦完了……哈啊……哈啊……我的事……”
“您說吧,我聽著呢。”葉尋傷點點頭。
“你……你知道的……”山清淩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攥住了葉尋傷纖細的手腕,咬牙切齒道,“你要是……要是敢……我……我……”
他的回光返照,並未持續多長的時間。
話說了一半,他說話的動作,就隻剩下了嘴唇的顫動。
也許,他自己也察覺到了,自己所剩的生命,已經不多了吧?
所以,比起去威脅一個“壞人”,不如……
“……雪……雪……”
“……相公?”
“我……可以……跟你……回……”
他最後的口型,隻做了一半不到。
而他那隻緊攥著葉尋傷手腕的手,也在失了力氣後,摔落在了地麵上。
“相……相公?”白映雪怔怔地喚道,“相公?你……你醒醒啊……醒醒啊……相公……”
“他自廢三處脈輪,即是自毀三魄。”眼見其他人都沒了言語,反倒是荒氏這會兒接過了解說的工作,“若吾肉身尚存,傳功此子,及時將其修為逼至天門,若此子承受得住,倒還有一線生機。眼下,吾僅剩一縷殘魂,而其修為也未抵至天門,此傷……無法可醫。”
“無……無法可醫?”白映雪扭頭看向了那個“真正”的仙人,“你……你不是……你不是那個荒氏嗎?”
“吾在世間卻有此種稱謂。”荒氏答道。
“連你……連你也救不了相公?”白映雪渾身都在顫抖,醞釀了良久,總算是爆發了,“連你也救不了淩哥哥,那你還當什麼神仙!?”
“吾,並非神仙。”荒氏閉目說道,“縱是太虛,也非仙班。吾,又何德何能?”
“你不是神仙?”白映雪聞言,突然笑了,“……你不是神仙,幹嘛還要開宗立派,幹嘛還要被世人敬仰,幹嘛還要留下那些會讓人把你當成神仙的傳說!?”
冷笑,斷斷續續的。
“立江山一派,並非吾願。”荒氏並沒有在意這個小丫頭表露出的情緒,道,“吾深知大限將至,無法阻擋即將到來的滅世浩劫,隻求能留下一法,使世人能夠自救。”
白映雪低下了頭。
“等等,祖師爺。”葉尋傷聽了,卻是皺眉道,“您說的滅世浩劫,指的是什麼?”
“這顆星球的壽命。”荒氏道。
“星球的壽命?”葉尋傷似是有些聽不太懂,“祖師爺,星球怎麼會死掉?爆炸嗎?”
“非也。”荒氏搖頭,“你可知,世間萬法,皆棲於秩序?”
“……秩序?”
“正是。”荒氏解釋道,“白日東升,夕陽西沉,你可知是為何?”
“因為……這顆星球是轉動的?”葉尋傷道。
“不錯。”荒氏點頭,又道,“春暖夏炙,秋寒冬凍,可知為何?”
“因為……這顆星球是斜著繞著太陽轉動的?”
“這,即是‘秩序’。”荒氏道,“它的力量,是在無盡可能之中,搜尋到那個可以誕生生命的程式。如果這個程式產生了一絲一毫的偏差……那麼,生命便不會再降誕於此。”
十三聽他倆絮絮叨叨了半天,心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道:“這個世界就沒有一個叫‘普朗克’的人嗎……”
想雖然是這麼想,不過十三最多也就在心裏逼逼兩句,真讓他說出來,他肯定不幹。
講道理,這些和他有什麼關係呀?
“……祖師爺的意思是,”葉尋傷想了想,問道,“這個滅世浩劫,會讓這顆星球停轉?”
“比此更甚。”
“哈哈哈~”葉尋傷笑了笑,“總覺得,好像知道了什麼特別不得了的事情……”
戲謔的語氣說到最後,卻急轉直下,混進了一絲言不由衷的生硬。
餘光所見,白映雪正盯著自己。
“……映……”
“——大人。”白映雪死死地盯著葉尋傷,問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她沒有喚自己為“小姐姐”,而是直接稱呼自己為“大人”。
“……白小姐,真的想知道?”葉尋傷笑著問道。
“說。”
“我可要先提醒你一句哦,雖然你覺得現在很難受。可一旦你知道了‘真相’,你就會比現在更難受。”葉尋傷緩緩說道,“不僅如此,你還有可能會直接變成那種一直被你討厭的人。而且……”
“——說!”
葉尋傷臉上的笑容頓了頓。
這個過程,短到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好吧。您想知道什麼,白小姐。”
“全部。”“嗯……”葉尋傷沉吟了一陣,扭頭瞥了眼站在一旁吃瓜的十三和萱蒼宇,點頭道,“沒問題,我們不著急,既然白小姐您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訴你。”
說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像是想讓聽眾們做好準備一般。
“指導您和山先生的交互,就是為了讓您真的喜歡上山先生。給您看那些塵封在書庫裏的迂腐書本,是為了將您培育成現在這種性格。山家叛出江山,是我的意思。放您從江山出來,也是我的意思。為的是能讓江山聽從我的調遣,真正派兵過來,和將心閣裏麵的混戰。”葉尋傷吐字清晰地說道。
此言一出,包括白輝雲在內的所有白衣人,都做出了驚愕的神情。
“為什麼。”白映雪說。
“因為,想要打開祖師爺的墓,從而把他留下來的東西——我們江山的東西拿回去,必須有兩個條件。”葉尋傷不急不緩地說道,“第一,必須在神印範圍內釋放高密度的陽性靈韻,這一點需要他們不停地動用靈韻戰鬥才能做到;第二,必須在神印範圍內釋放高密度的陰性靈韻,這一點就比較簡單了,隻要那些修武者死亡,體內的靈韻便會化作陰性靈韻消散。隻有兩種性質的靈韻數量充足了,才能破解祖師爺留下的這把‘鎖’。”
“……就為了,這些?”
“我不會騙您的,白小姐。”
“……相公他,為你做了什麼。”
“山先生的主要任務是在將心閣內做些勘察工作,以便我找到合適的位置,將我的人安插進來。”
“還有呢。”
“最重要的,當然是引誘您過來啦。”
“……相公讓你,替他做的事情是什麼。”
葉尋傷聽了,稍微猶豫了一瞬,笑道:“還能是什麼呀?就是‘保護您一輩子’之類的事情嘛。”
白映雪不自然地打了個冷顫。
“您好像不太相信?”葉尋傷看見她這個反應,補充說明道,“哦,我都忘記跟您說了,當初我就是以您的‘未來’要挾山先生,他才答應為我做事的。事情能進行的這麼順利,雖然您沒有直接參與,可還是多虧了您呀。”
白映雪閉上了眼睛,兩滴淚水輕輕地劃過她的雙頰。
“我一直……都真的是把你當成姐姐的……”
“是嘛,謝謝您。”葉尋傷微笑,“可我從來都沒有把您當成妹妹呀。”
“……你為什麼要騙我。”
“知道我為什麼說不會騙您嗎,白小姐?因為我說什麼您都信,騙您,根本就沒有騙人的樂趣嘛。”葉尋傷擺擺手說道,“您還隻是個小女孩,所謂‘姐姐妹妹’,其實和過家家什麼的都差不多啦,談不上什麼騙不騙的。我可不承認這種級別的東西算是騙術。”
葉尋傷這個人的麵容,神態,以及語氣,好似萬年不變,永遠都是這種哭哭啼啼的樣子,一不小心就會引起他人的惻隱之心。
相比之下,那個語氣平淡的白映雪,倒顯得有些戰鬥力不足了。
這次哭,白映雪隻掉了兩滴眼淚。
她揉了揉有些發幹的眼角,重新睜開了眼睛,問:“除了你們樓外樓,還有誰知道你的計劃?”
此時,白映雪的眸間,已經找回了身為白家人應有的光輝。
“哈哈哈~”葉尋傷用餘光瞥了眼那些白衣人,笑盈盈地說道,“白小姐,您以為,您在跟誰講話?我可是淨世樓外樓,我想做的事情,隻要吩咐你們去做就行了,如果每一件都要跟你們說明緣由,我不如改行當教書先生算了,還做什麼天下謀主?”
“是嗎。”白映雪低下了頭。
她為熟睡著的相公理了理額前的發絲。
這些年來,白映雪沒有聽說過多少有關山清淩的事。
家裏的人——江山的人,總是在罵他。
不僅罵他,還罵他全家。
來到將心閣後,她原本以為這種情況會有所好轉。
然而,虛業花的人,也在罵他。
不僅罵他,還罵他全家。
恐怕,他這些年來聽過的惡語,比自己一生至此聽過的讚賞都多。
而他,在獨自一人麵對著這一切時,卻一句話都不說。
沒人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白映雪也不知道。
她以為,自己總會有機會知道的。
恍惚之間,白映雪突然回想起了那個叫做“溟合紫”的女孩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不能等別人喜歡你,也不能等著自己長大。你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他,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
她年紀和自己相仿,卻先自己一步理解了這個道理。看來,她真的比自己優秀。
或許換作是她的話,可能,就不會像自己這樣,引發如今的這種結局吧?
可是,她說,他選擇了自己。
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選擇了、認定了自己。
哪怕這是她騙自己的,白映雪也高興得差點就再一次哭出來了。
然而她這次,是真的,已經把眼淚哭幹了。
“淩哥哥……”白映雪輕語道,“如果你真的這麼在意我的話,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呀?”
她輕輕的,撫摸著山清淩的臉龐。
聽媽媽說,自己小時候好像挺經常摸的,可是,這觸感卻早已模糊了。
如今再次觸碰到,給了白映雪一種非常懷念的感覺。
“淩哥哥……”白映雪抬起了山清淩的手,將它貼在了自己的小臉上,“你喜歡的,究竟是哪個我呀?”
她極力維持著微笑,試圖讓他能夠睡得更加安詳。
“假如我變成壞人了,”白映雪讓他的手緊貼向了自己,貪婪地奢求著他僅存的溫度,“淩哥哥還會繼續喜歡我嘛?”
說到這,少女臉上的笑容,已不再勉強。“淩淩淩淩,”白映雪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山清淩的心房,“你怎麼不說話呀?不要再看書啦,陪人家說說話嘛。”
她像是看到了多年之前,還能成天纏在他身邊的那些日子。
“淩,”白映雪俯下身,在山清淩額前留下了自己唯一的印記,“晚安。祝你有個好夢~”
她的語氣,好像真的是在對辛苦了一整天的愛人道晚安。
山清淩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