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水龍想著水妹,大男人的兩眼也水濕。他和太公和船工們船上船下、碼頭內外尋找水妹,毫無蹤影。恁大一個碼頭,偌大一個重慶府,上哪裏去找啊!水龍茫無目的地走,越走街市越是繁華。不覺過了打銅街、小什字、木牌坊、會仙橋,來到城區中心車水馬龍的都郵街。

有報販叫賣報紙:“看報看報,德國瑞記洋行‘瑞生號’輪船觸礁沉沒,船長自戕以殉!法國海軍步後塵,特造船身小、馬力大的‘峨來號’炮艦入川!以蘇格蘭人蒲藍田為領江。英國人再次督造更大之姊妹艦‘天鷚號’、‘山鷸號’意欲再度進川!帝國主義侵占我川江航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水龍聽著,憤然之感尤升。就又想到被他從“瑞生號”輪救起的把兄成敬宇。這陣子,成敬宇的名字老在他耳邊響,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白臉狼,肯定是他拐走了我的水妹,我水龍不宰了他誓不為人!又責怪氣恨水妹,恁大個姑娘了,怎麼就偷偷跟一個男人跑了?水龍餓了,尋了偏街的一個小餐館進去,點了鹵菜、白酒,還沒吃菜就咕嘟嘟喝下半瓶老白幹酒。酒足飯飽,水龍踉踉蹌蹌走出小餐館。

夜色已深,街上少有行人。

水龍走著,腦殼發漲,渾身燥熱,兩眼噴火。他解開胸襟,嘟嘟囔囔哼唱:“二四八月天氣長,妹在船邊洗衣裳,撈起江水棒棒打,敲得哥哥心發慌……”

就有個小女子迎上來,細聲細氣說:“哥,你心慌麼子,要不要妹妹我陪陪你?”

水龍推開那小女子:“走開!”往前走。

水龍的兩腳好重,身子倒輕飄飄。一陣頭暈、惡心,欲吐,又忍住。眼皮也好重,一股濃重的睡意襲來,就坐到地上,又順勢躺到地上。

水龍醒過來時,天已經蒙蒙亮。發現自己睡在床上,是張老式木床,掛有粗麻蚊帳,一盞菜油燈跳動著火苗。這不是船上呀,這是哪裏?他使勁想,終想起自己昨晚喝醉了。他發現自己隻穿了條腰褲,蓋了床藍花棉被,還有女人那說不出的特有氣味。他一悸,坐起身來,找不見外衣褲,往被蓋裏枕頭下摸,在枕頭下摸到他那錢袋。

“你耶,麼子喝那麼多的酒嘛。”有個小女子細聲細氣說,端了一碗麵條來坐到床邊,“快吃碗酸辣麵條,胃就會好些。”

水龍丈二和尚摸不著廟,問:“你是哪個?啷個把我弄到這裏來的?”

小女子坐到他床邊,笑說:“你先吃麵條,恐怕冷了。”邊說邊喂水龍吃麵條。

水龍不好意思,接過麵條來自己吃,他餓極了,狼吞虎咽。老大一土碗麵條,片刻吃了個精光。

小女子又拿來毛巾為他擦嘴:“哥,夠不夠?要不,我再給你煮一碗來?你昨晚上啊,苦膽都吐出來了,吐了自家一身不說,還吐了人家一身。”

肚飽心不慌,腦殼也清醒了,水龍跟那小女子擺談。得知這小女子叫趙嬙,年方17,湖北興山縣人氏,被人販子拐騙到這窯子裏來。剛來時,她終日以淚洗麵,逃跑過,被老鴇手下人抓回。老鴇沒有打她卻把她看管得更嚴,對她也還不錯。老鴇是她老鄉,跟她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女人本事不大,做這事情可以糊口。這都是命,你認了吧。昨天晚上,趙嬙立在妓院門口攬生意,遇了酒醉的水龍,他竟然睡在了她腳下。趙嬙見這男人大眼濃眉、魁梧壯實,心生愛慕,就連扶帶拖將他弄到她這屋裏來。水龍對趙嬙有了同情、感激。

說到興山縣,水龍記得清楚,那年船泊香溪,太公領他和水妹上岸去過那縣城南郊的寶坪村,也叫昭君村。那昭君村麵臨香溪水,背靠紗帽山,群峰林立,岩壑含翠,雲遊霧繞,山光水色,似畫一般。太公高興,還即興讀了兩句杜甫的詩:“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太公領他們去看了昭君寨,水龍指了昭君的畫像對水妹耍笑說,水妹,一比,你這重慶妹崽比那昭君姑娘還美耶。水妹聽了好高興。想到水妹,水龍就心尖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