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京之前你都還在重慶呀?”寧承忠問。
“是在重慶,其實呢,我今年八月間就沒幹道台那差事了,上頭讓我等候調遣。”安邦說。
“泥鰍,你比泥鰍都滑。啥子等候調遣啊,上頭是在等候你那銀子。”
“你老弟說話就是直,捅窗戶紙呢。嘿嘿,你我同窗好友,我的事是瞞不住你的。”
“你就躲開了一樁棘手之事。”
“啥子事?”
“《重慶日本商民專界約書》,我看了川東道寶棻與日本領事山崎桂和簽訂的那條約,通共二十二條,啥子王家沱租界內的警察權道路權施政權悉歸日本領事管理;啥子界內土地隻準日本人民承租;啥子日本商民可無限期永租界內的土地雲雲。呃,那英國人就夠刮毒了的吧,簽訂的租借香港的條約也是有期限的。那滑頭的立德樂吧,以買辦盧序東的名義將南岸龍門浩九灣十八堡租用九十九年,也是有期的。而日本人這條約竟是無期的,是他媽的霸王條約!”
“小日本是刮毒,這條約把西方列強全都排斥在外了。你我都是清楚的,甲午戰爭之前,日本沒能在我國獲得最惠國待遇,沒法跟獲得這種特權的英法美等國相比。英國在重慶獲得開埠權後,日本雖是饞涎,但從法律上講卻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惟重慶日商不準到’是日本人極不甘心之事。這一回,他們說是報了一箭之仇。”
“所以他們就在我重慶的地盤上恣意橫行!”
“唉,咳咳,我曉得我弟媳婦雪瑤和你家丫環杏兒遭難之事了,我是後來才曉得的,實是氣憤難平……”
“不說這個,嘴皮子上抹石灰--白說。”
安邦欲言又止,無奈搖首。
“呃,我問你,是不是你讓川軍統領令武德厚撤兵的?”寧承忠愣眼問。
“是,是我。”安邦答。
“當真?”
“當真。”
“我還隻是聽說,這下證明確實是你!”寧承忠氣頂腦門,怒拍桌子,茶水四濺,“安邦,你龜兒子竟然也跟日本倭寇勾結一氣!”
安邦紅臉,也拍桌子:“錯,老子也恨日本倭寇,你是曉得的,我爺爺就是被日本倭寇殺害的!”
“那你還助紂為虐?你曉得不,因為武德厚被迫撤兵,他幹爹我那摯友武哲嗣被打死了。”
“我曉得,聽說是被亂槍打死的,也有說,是他自己人從他身後射殺他的。”
“你就是射殺他的罪魁禍首!”
“隨便你啷個說,我安邦問心無愧。我跟你說,武德厚帶兵突襲日本水兵兵營那陣,我正在重慶視察。我得到了消息,他們偷襲之事早有人向日本人告了密,日本人早有提防,打下去他們會血本無歸的。”
“你咋會得到消息?”
“你哥子我不是省府的官員了麼,這裏的地方官是要隨時向我報告的。我跟你說,你要提防一個人。”
“哪個?”
“泓壽莊那袍哥頭子李泓壽。”
“是他向日本人告的密?是他射殺了我哲嗣兄?”
“還沒得實據。不過呢,俗話說得好,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差人來報,說立德樂先生求見。安邦說請。差人就去領了立德樂進來。
年過六旬的立德樂一身華人穿著,厚實的立領直身偏大襟左右開叉長袍,套馬褂,戴暖帽,提了包金箔紙包裝的禮物:“聽說安大人來渝視察,特來拜望!”拱手,看見寧承忠,“啊,寧大人也在,好久不見,您好!”拱手。出於禮貌,寧承忠也朝立德樂拱了拱手。安邦招呼立德樂坐到他身邊,讓下人上茶,一番寒暄。立德樂將禮物放到桌上,打開金箔紙,全都是書。立德樂一一給安邦翻閱講說,是他寫的《經過揚子江三峽遊記》、《峨眉山》、《穿越雲南》、《遠東》和他夫人寫的《穿藍色長袍的國度》、《扁舟過三峽》等書籍。有中文的也有洋文的。這些書,寧承忠都有,是立德樂讓他二弟承業轉贈給他的,中文的他翻閱過,洋文的繼國給他講說過。他不想立德樂夫婦還是文化人,寫的書還有文采,心裏佩歎。書中不乏覬覦川江、巴蜀、雲貴、西藏之詞,狼子野心亦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