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第一個弟弟（中）
雖然小優把去那個公園的路線認認真真的告訴了我，又用隨身帶著的筆在我手心裏畫了一張小小的地圖。可是等我找到那個公園的時候，時間都快下午了。這並不是因為我迷路的關係，而是……那個公園，和我想象中的差太遠了。
我看到的那個地方，與其說是公園，不如說是一個由幾叢小樹籬圍起來的小園子。園子很小，小到幾乎一眼就能看遍全部的東西。幾棵很大，很茂盛的泡桐樹把天空遮住了。星星點點的陽光透過樹葉掉在下麵的石板路上。也許是因為很久沒人整理了吧，窄窄的石板路快被兩旁的雜草蓋住了，有的地方甚至要用手撥開才能走過去。這個園子裏唯一好看的，就是擺在正中間的一排小石椅。泡桐樹恰好在那個上麵露出了一塊天空，陽光就像聚光燈那樣，直直的照下來，亮閃閃的。那樣子就和上次哥帶我去看過的，那個叫“發射座”的小土堆感覺差不多。我心裏嘀咕：難道哥對這樣的地方情有獨鍾嗎？
“哥——”我睜大眼睛，在墨綠色的樹籬中間尋找哥的身影。可是什麼都沒看到。我心裏莫名其妙的急躁了起來，明明知道不可能會有回應，我還是衝著樹籬那邊大聲喊了一聲。
“哎——”樹籬深處，遠遠的傳來了一聲有點嘶啞的回應。
“啊……”我愣了愣，然後飛快的往那個方向跑了過去。麵前的路越來越窄了。腳邊的雜草和身邊的樹籬弄得我身上癢癢的。我舉高了手中的花束，往前麵那塊小小的，明亮的目的地奔去。然後我又不由自主的刹住了腳步。
我已經跑到這個園子的邊緣了，石台懸空的那一部分被鐵欄杆緊緊的圍了起來，從這裏看下去，下麵大遊樂場的景色一覽無遺。我有點茫然的看了看四周，然後回過神來：我剛才聽到的那聲“哎——”其實是下麵的秋千發出的摩擦聲。
失望的感覺像那天的雨水一樣，慢慢的滲透了全身。我有氣無力的轉過身，想走回去。可是……也許是剛才跑的時候用力過度了，現在我的腳竟然軟得邁不開步子。我隻好把手中的花束放在一旁的地上，手扶上欄杆，呆呆的看著下麵熱鬧非凡的大遊樂場。
和半年前，我和哥一起來的那一次相比，現在的遊樂場又漂亮了不少，除了多了好幾條長長的雲霄飛車以外，還多了好多我以前沒有見過的設施。看著不遠處的，那條正在飛奔的大雲霄飛車。我突然想起了上次和哥一起坐過山車的經曆。平時看上去膽子很大的哥，坐那樣的雲霄飛車時居然也會怕呢，哥那副閉上眼睛，緊緊抓著我的樣子實在是可愛極了……不過現在想想，這件事實在是挺奇怪的。飛車技術那麼好的哥，怎麼會怕坐那樣的雲霄飛車呢……
突然，我意識到，以前好多好多想問哥的問題一直沒有問出口。比如哥為什麼會喜歡飛車，為什麼家裏會有小孩子的衣服，為什麼會喜歡在聖誕節時扮成聖誕老人，為什麼……這些可以編成一本十萬個為什麼的問題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裏麵。可是因為發生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麻煩事，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問哥……一直沒有……
還有我答應過哥的那些約定……校慶的時候，我答應過哥要幫他做一套十分好看的衣服的，當時我們還拉過鉤的吧……我看看右手的小手指，上麵好像還有一點點溫溫的，刺刺的感覺。
這些問題，還有答應過的事情，當然不會就這麼消失的吧。小優告訴過我，對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不管是哪種喜歡……雖然好像遲了一些日子了，可是現在應該還是可以的吧。嗯，我決定了，我想的這些，我當然要在回家以後告訴哥的，一定……
一定。
“啊……”很突兀的，我後麵傳來了草沙沙的響聲，然後一聲輕輕的，驚訝的吸氣聲響在耳邊。
咚的一聲，我的心髒好像一下子跌倒很深很深的地方去了。我慢慢的，又期待又有點害怕的回過頭。雖然他因為站在樹蔭下麵，麵孔被細細的光閃得有點模糊，可是沒錯呢，剛才的聲音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哥他現在就站在我麵前。
一時間，許許多多的話像要擠破嗓子一般湧到嘴邊。可是——像以前出現過很多次的那樣，我的嗓子又被一團又濕又重的東西堵住了。我張了幾次嘴，可是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而哥也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默默的站在原地，沒有走近我，也沒有轉身離開。一時間氣氛變得好凝重，遊樂場裏麵的歡聲笑語也仿佛被人關掉了似的，聽不見了。
“嵐嵐……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好像過了很久，有好像隻有幾秒鍾的時間，哥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還是有些嘶啞，不過比起那天晚上聽到的，似乎變得有力一些了。
“蝙蝠精告訴我的。”我仍然定定的看著哥，沒注意，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
“那家夥？真的嗎？”哥的眉毛跳了跳，看起來好像要生氣的樣子。可是我不禁注意到，哥的眼神突然放鬆了下來，表情也變得溫和了。
“嗯……”
我們又沉默了下來。四周隻有樹葉的沙沙聲。哥稍稍轉了轉身，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下後又馬上移到了別處。我順著哥的目光看過去，他正在看著下麵那轟隆隆飛奔著的雲霄飛車。剛才消失了的歡聲笑語現在又奇妙的回來了，聽起來清晰得有點不真實。
“好像……有一些變化呢。”哥走過來，把身子靠在欄杆上，認認真真的看著下麵的遊樂場說。他還是沒有看我一眼，可是在這麼近的地方，我已經能感覺到哥身上那熟悉的體溫了。
“咦……”我愣了一下。哥剛才是在說什麼有變化呢？是說遊樂場嗎？還是說別的呢？
“不過。”哥的目光在很專注的看著什麼。“你最喜歡的雲霄飛車，還是放在原來的地方的，這麼久了，一點都沒變。”
我呆呆的看著哥，他現在是在和我說話嗎？
“你想去那裏玩嗎？”哥的頭微微側了一下，很輕很輕的問我。
“……”如果是平時，我早就毫不猶豫的跳起來說想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我就是說不出口。我看著哥，心思又飛到了去年十月的那一天。哥帶我去遊樂場時身上的古龍水香味，騎著摩托飛奔目的地時的風聲，還有——雖然這個我已經想過很多次了……哥坐雲霄飛車時的樣子……
“咕噗。”我一下沒忍住，哧哧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哥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馬上回過了頭。
“哥，我想起上次，你帶我一起坐雲霄飛車的事情了。”看著哥，我突然覺得時間倒流了。和那天一樣，我竟然感覺到什麼都沒變，什麼都是一樣的，我一直和哥在一起呢。
“……”哥好像拿不準要不要笑。他滑稽的咧咧嘴，又皺了皺眉頭。我極力忍住嗓子裏麵的笑聲，走過去和哥站在一起。能感覺到的，哥的身子稍稍僵住了一兩秒，不過他到最後還是沒走，也沒有把我趕開。於是我像以前那樣，悄悄的靠在哥的身上，和哥一起安靜的，認認真真的看著遊樂場。今天天氣真的很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去玩雲霄飛車的人。那些人裏麵好像也有很多對兄弟，看起來都很快樂的樣子……
“哥，你為什麼不喜歡玩雲霄飛車呢？”很自然的，這個在心裏憋了半天的問題溜到了嘴邊。
“……你真想知道？”哥猶豫了一下，輕聲問。
“嗯。”我用力點點頭。
“好吧。”哥籲了一口氣，抬頭看著藍的耀眼的天空。“我怕坐那個。因為上次和你坐那個的時候，我總有一種錯覺，覺得那東西會把你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會把你帶到天上去。”
“怎麼可能嘛。”我奇怪的抬頭看著他。“我就在這裏啊，我什麼地方都不會去的。”
現在哥終於看著我了。哥像第一次和我見麵時那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把我從頭打量到腳，然後哥把他那大大的，長著繭子的手放在了我的右肩上，我不自覺的往後麵縮了縮。那天晚上，哥推我的鈍痛感好像又在右肩那兒隱隱約約的現了出來。
“痛嗎？”哥的聲音從我頭頂上傳來，很低很低。
我頓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
“對不起，嵐嵐，那天晚上……”哥的臉皺了起來，脖子上的喉結艱難的動了動。“那天晚上，哥心裏很亂，所以——”
“沒事啦。”我低下頭，忍著鼻子裏酸酸的感覺。“可是，哥，你為什麼不願意一起回家呢？”
“我擔心我會照顧不好你。”哥緩緩的說。“有時候我在想，也許你在其他人那兒能過得更好，所以我就不想……”
“才不是這樣呢！”我突然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我猛的退後一步，抬起頭定定的看著哥。哥現在的表情很複雜，他放在我肩上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就好像他在猶豫是該抓住我還是該放開手。
“我是說真的，嵐嵐。”哥猶豫了半天，再次用認真的口氣說。“以前，我也想過要天天陪著你玩，在你身邊照顧你。可是——你知道的——每次工作的時候，我老是忘記那些，一連幾天不回家，然後……”
“不是的呢……”我低下頭小聲囁嚅著。“不是這個……我其實不要哥天天都陪在我身邊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知道很多事情的。”
眼前閃亮的石板路突然變得模糊了。我拚命眨了眨眼睛，澀澀的水滴從臉上滑下，滴在了那雙哥送給我的，洗得很幹淨的白跑鞋上。
“我聽哥唱過很多次歌……每次聽起來都很讓我很開心，很舒服的。別人也一定很喜歡哥唱的歌才對……所以沒事的，我喜歡那樣子，到很多地方去唱歌給別人聽的哥哥……”臉上還掛著涼涼的水珠，所以我不敢抬起頭來，隻能感覺到哥一直在看著我。“我知道哥也一直很習慣我……就算沒有像別人的哥哥那樣天天在身邊，可是他會做其他人的哥哥不會做的事情，就好像那次聖誕節的時候扮成聖誕老人那樣……還有，上一次專門為我唱的那一首歌也是……我一直記得的。”
好像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哥一直沒有說話，然後他蹲下來，用手捧住了我的臉頰。
“好吧，我不說這個了。”哥的聲音像樹葉間掉下來的陽光那樣，輕輕的搖曳著。“嵐嵐，乖，別哭了，臉會花掉的。”
“嗯。”我點了點頭，悄悄擦了擦眼睛。
“那好，說一些其他的吧。”哥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嵐嵐，在你來這裏之前，蝙蝠精那家夥有沒有說……哎，那個是……”
我順著哥的目光看過去，一片星星點點的白色映入眼簾。哎呀，我剛才差點忘記了。
“哥，這個是我想要送你的啦。”我小心翼翼的把那一束滿天星抱起來，拍拍上麵的灰，送到哥麵前。“哥，好看嗎？”
“滿天星……你知道我喜歡這個嗎？”哥顯得很驚奇的樣子，看看花，又看看我。
“我……”我猶豫了一下，決定說真話。“不是我發現的，是小優告訴我的，他說你送我的書簽裏麵就是滿天星。”
我原以為哥聽了我的話會覺得失望的。可是與我想的相反，哥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與我第一次聽到的，飛揚在夜空裏的笑聲一模一樣。我不禁把手放在了額頭上，因為剛才那一瞬間天光好像耀眼了好多。
“我猜也是這樣。”哥終於停住了笑，伸手輕輕的揉著我的頭發說。“你的朋友全都是人小鬼大型的呢，有他們在身邊，我確實不用擔心那些多餘的東西了。”
我抬頭好奇的看著哥，哥剛才那句話是打算告訴我什麼呢？可是我沒能問出口。因為哥突然把我抱了起來。他抱得很緊很緊，緊的我都沒辦法說出話了。然後……熟悉的，溫溫的嘴唇碰到了我的額頭。我發現我已經不記得哥上一次是什麼時候親的我了，那些記憶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可是卻模糊了起來。我唯一記得很清的，就是現在的，這種令人安心的感覺。
“嵐嵐，你的頭發有些長了呢。”哥終於放下了我，他退後一步，仔仔細細的看著我，看了很久，久到好像永遠也看不夠那樣。“等下回家之後，要我幫你剪一下嗎？”
“啊……”我愣了一下，然後開心的跳了起來。“要，當然要。”
“那，現在回家嗎？”哥站直了身子，一手牽著我，一手捧著那一大把滿天星。“還是說，嵐嵐你想去什麼地方玩玩呢？”
“不去！”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哥，現在就回家好啦。”
熟悉的，清晰的摩托聲響在耳邊，風呼呼的吹著，為我們指出了回家的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好困。我靠在哥寬寬的背上，眨著眼睛看著兩旁熟悉的景色，很快，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嵐嵐。”哥的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回家以後，你給我講講這些天你身邊發生的事情好不好？”
“還有你自己的故事，你的朋友的故事。”
“以前都忘記聽了呢……不過這一次要仔仔細細的聽。”
“不要忘記了啊……”
哥，這算是一個新的約定嗎？
我迷迷糊糊的把手伸了過去，下一秒，小指就被熟悉的感覺纏繞住了。
“一百年……不變……”
“嵐嵐，這兩天晚上睡得好嗎？”星期一早上，我和小優一起走在學校的道路上（阿璨出人意料的從昨天開始就不見蹤影）。小優蹦蹦跳跳的走在身邊，臉上是能讓陽光融化掉的開朗表情。我不禁注意到，自從小優向阿布表白了之後，小優顯得一天比一天快樂了。
“嗯，睡得很舒服哦。”我精神抖擻的伸了伸胳膊。“自從上次幫哥修吉它以後，很久沒有和他睡過了呢。”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啊？”小優抿著嘴，微微好奇的看著我。“我從來沒有和大人一起睡過的，所以不知道……”
“嗯……”我想了一下該怎麼回答。“感覺就好像……躺在秋天的落葉堆裏麵似的，嗯……也可能是春天的啦。”
“哇，真好，那種感覺真的很舒服的。”小優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線。“等他們回來，我也想那樣……”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從小優的表情來看，他一定又在想他那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的爸爸媽媽了。可是小優好像不需要我說什麼的樣子，他像想到了什麼新鮮事一樣轉過頭來，眼睛裏麵閃著期待的光芒。“嵐嵐，蘆葦他喜歡我給你的滿天星嗎？”
“嗯，喜歡，非常喜歡。”我鬆了一口氣，高興的點點頭。“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當我告訴哥他喜歡滿天星的事是你告訴我的時候，他不但不失望，反而好像挺高興的樣子。”
“那是當然的啊。”小優好像很開心的樣子，甜甜的笑了起來。“你想想嘛，如果連弟弟的朋友都那麼了解哥哥的事情的話，那不就說明了那個弟弟很在乎自己的哥哥嗎？”
“啊……”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點呢。“那……”
“啪。”後腦勺邊突然出現的一聲輕響把我嚇了一跳。還沒等我回過頭來，一隻熟悉的手就拉住我了。
“阿……阿璨，你去哪裏了？”我奇怪的看著他，以前阿璨從來沒有直接瞬移到我身邊過的——除了與那些壞蛋戰鬥的時候。
“先別說這個啦，嵐嵐，我問你啊。”阿璨緊張兮兮的把我拉到一旁，貼在我耳邊悄悄的問。“前天，你和蘆葦怎麼樣了？”
“……很好啊……”我有點不知所措的回答說。“哥他沒有顯得那麼奇怪了，也跟我一起回家了呢。”
“那個我知道啦，蝙蝠精已經告訴我了。我問的是……”阿璨突然顯得不自在起來，他的目光移開了我，定定的看著旁邊一塊什麼都沒有的空地。“在那個公園裏，蘆葦都做了什麼啊？”
“嗯……”我猶豫了半天才回答說。“我哭的時候，哥他抱了我的……”
“他把你弄哭了的？”阿璨不爽的揚起了眉毛。“那……後來呢？”
“後來……”我有點驚慌的盯著麵前這變得奇怪的阿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後來哥就親了一下我的額頭啦。”
“額頭啊……”阿璨目光銳利的對著我的額頭看了半天。“再後來呢？怎麼樣了？”
“再後來就沒了！”我有點鬱悶的轉過身，裝出不理阿璨的樣子，想故意氣他。
“呼，還好……壓根不是他說的那樣的嘛。”阿璨卻根本沒注意到我在鬧別扭，一個人在後麵碎碎念著。“胡說八道的蝙蝠精……看我等下怎麼整你……”
“阿璨！走了啦！”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覺到有些氣急敗壞。“馬上就要上課了，再不走的話肯定會被歐陽老師批評的。”
“等一下，嵐嵐。”剛才還在碎碎念的阿璨突然叫住了我，而且聲音高得有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