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清徵感覺自己的心顫了顫,聽他那毫無波瀾的聲音時,伸出手,卻碰到他冰冷的手背。
如碰到沸水一般,褚易立刻躲開了他的手,臉上是厭惡的表情,“我討厭別人碰我。”
聞清徵像是做錯了事一般。
“對不起。”
他自己的手亦是冰冷顫抖,如何暖得了旁人。
褚易的麵色是慣有的蒼白,此時連唇都是發青泛白的,像用水磨粉沾著的牆,有幽幽的青氣從他身邊若隱若現地散出,鬼氣愈重,淒迷悲惻,連聲音也是冷冷地。
“書生從來隻是腦子比旁人聰明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當然沒什麼能力反抗。他身上隻有個銀簪子,想自盡,卻又被獄卒給奪走了。”
“三個月後,再也沒人記得書生和那個京城裏曾經開得最大的青樓,書生從監獄裏被放出來的時候,站不起來,隻是還有點氣息。他在京城沒親人,也沒有朋友,唯一的住處也沒了,所以就被扔進了亂葬崗,自生自滅。”
“也許,是將死之時怨氣太重,引來了鬼修的修士。那修士恰好經過晉國,便把他帶了回去,救了他一條命。”
褚易嘴唇勾著,但眸中卻一片森冷,自己先問了句,“你覺得他救了那書生,書生該感激是不是?”
聞清徵默然應許。
褚易當時在餓鬼道把他救下來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欠了人家一條命,褚易要他做什麼是應該的。就算褚易利用他來脅迫沈昭,他心中憤怒,卻也不得不承認褚先生對他的恩情,聞清徵此來沒有想奪他性命的意思,隻是想問出來沈昭的下落,感他相救的恩情仍未完全消磨。
但褚易給出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回答。
“可事實並非如此。書生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非但不感激,還想把那救他的鬼修扒皮抽骨,飲血寢皮。”褚易的聲音很慢,像是這夜裏絲絲縷縷的涼氣,起先不覺,但被浸染久了才覺全身冰涼。
他抬起手,靜靜端詳著什麼。稀疏的月光透過竹林,如殘雪一般,映著那雙白得沒了血色的手如同白骨,骨頭上麵淺淺地繃著一層皮,底下是發黑的經絡,看起來格外駭人。
“他把那書生救了,不是想救他的命,而是拿他來當自己的工具。那修士在書生還昏迷著的時候,就把他禁在一個大木桶裏,在木桶裏放上各類蛇蟲的毒液。還有,數不清的蜘蛛蟾蜍在裏麵爬。”
“他拿凡人來試驗了那麼多年,都沒成功過,但這一個,卻成了。也許是書生命太賤,閻王都不願意收,他還活著,有平常人的呼吸,但醒來的時候已經全身是毒,被製成了活生生的毒人。”
“毒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沒幾個人敢碰他了。”
“書生被救了一命,理應是該供那鬼修驅馳的,那修士也不把他當人,隻是逼著他去殺人,一日休息不了幾個時辰,動作稍微慢點就要打罵。久而久之,那鬼修都覺得自己養了條聽話的好狗,讓去哪兒就去哪兒,不會說一聲不字。”
“可惜啊,他又看錯了。”
“書生裝得太久了,自己將那副假麵當成是真的了。他幾乎未曾休息過,在鬼修尋歡作樂的時候,他便偷偷翻閱鬼修珍藏的典籍。鬼修不把他當人,不知道他原本也是識字的,倒讓他白白學了好幾年的心血。”
“然後,書生自行修了鬼道,趁那修士熟睡的時候殺了他,卻墮入了餓鬼道。”
“他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那修士逼他發誓永不背叛他的時候,是被天道作了見證的。如有違背,他便會墮入地下,再不能得見天日,就算是死在裏麵,靈魂也不能轉生,隻能漸漸消散。”
“天道,嗬……天道。”
褚易說著,冷笑一聲,歎息著,“這道啊,冰冷無情,迂腐至極,卻偏偏天下人都要遵循它的意思行事,也是霸道極了。”
聞清徵心中一震,褚易此語,無異於在褻瀆上蒼。
他大半生都在修行道修,講究順應天意,天道在他心中向來是凜然不可侵犯的至高之物,就算是昔日被降下雷罰,他也覺得是自己獲罪於天,罪有應得。
他想要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硬生生地咽下喉嚨口去了。
褚易一直在看著他,看到他唇動了動,伸出手,食指抵在他水紅色的唇角。他的動作輕輕地,指尖卻如鐵石一般冰冷,問,“你也在懷疑,對吧?”
褚易在笑著,“這天道橫行了上萬年,還不曾有人違逆過,我今日跟你說這些話,你想反駁我,卻不得不承認你確實因為我說的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