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感到有些後悔，後悔也來不及。這話不應該脫口而出，方燁充滿不屑神情地看著他，很吃驚他竟然會說出如此卑鄙的話。侯德義感到無地自容，他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相形之下，方燁似乎是很高大，他顯得非常猥瑣。事實已經證明，他不僅花心，而且無情，而且不道德。他不相信方燁是真的要他關心陳冰，是真的要他關心陳冰懷的身孕，反正他裏外不是人，怎麼做都不對，方燁卻橫豎有理。
侯德義決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抓住方燁不放，他打定主意，堅決不答應離婚。從表麵上看，不答應離婚至少表明自己還愛著方燁。離婚是一件很煩人的事情。現在，他不能沒有她，他覺得她和以前已經不太一樣，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可愛過。
五
在侯德義和方燁的蜜月即將結束的時候，陳冰的預產期也到了。她終於挺著巨大的肚子，出現在方燁的醫院裏。方燁在門口迎接她，她行動不便地從出租車上下來，隨同她一起到達的，還有一位雇來照料她的小保姆，小保姆長得很漂亮，衣著光鮮，看上去已不太像是鄉下妹子。方燁說，你這是找人伺候坐月子，關鍵要會做事，找這麼漂亮的小丫頭幹什麼？陳冰說，誰說人漂亮了就不會伺候人，我可不願意有一個呆頭呆腦的姑娘在眼前晃來晃去。現在不是有一種說法是胎教嗎？在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我希望自己眼前所能見到的都是美麗的東西。
方燁已提前一步辦好了手續，直接帶她們去病房。一路上，陳冰像個鴨子似的走著，雄赳赳氣昂昂，兩個手為了保持平衡，不由自主地晃著。方燁問她有什麼預兆，她說一點感覺也沒有。
方燁說：“既然還沒什麼預兆，就先住大病房，羊水破了以後，再往小病房搬，這事反正不著急。”
陳冰說：“何苦那麼麻煩，直接去小病房算了。”
方燁說：“這可是為你省錢，小病房是單間，比賓館還貴。”
陳冰說：“再貴，總不能比五星級賓館還貴吧，我豁出去了，再貴也住，你放心，這點錢我還付得起。”
方燁笑著說：“隨你，你們當律師的反正有錢，吃了原告吃被告，不像我們工薪階層，花什麼錢都得算計一下。”
陳冰說：“別跟我哭窮，你們成天收紅包，別以為我不知道，對了，你說我是不是也應該送，入境隨俗，我是說其他醫生，還有那些護士什麼的。什麼都不表示，總不太好吧，我聽說現在的風氣都這樣。”
陳冰在預產期過了兩天以後，才開始出現陣痛。方燁對她特別關照，常常去小病房看她，病房裏有一台電視，沒事的時候，陳冰和小保姆一起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劇，陣痛來了，便哇啦哇啦地慘叫。她叫的時候非常孩子氣，有時候陣痛來得快去得快，她喊了一兩聲，繼續若無其事地看電視。
方燁問陳冰是不是讓侯德義來一趟。陳冰覺得這時候說這個，有些荒唐，而且不夠意思。她們已經是很好的朋友，用不著再如此小心眼。陳冰讓小保姆出去一會兒，十分真心地問方燁，是不是還懷疑她和侯德義之間沒有完全斷掉。方燁搖頭，說絕不是這個意思，她告訴陳冰，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他們之間會怎麼樣，如果他們是真的沒斷，她將衷心地為他們祝福，她既然已經準備和侯德義分手，因此說這話完全是出於真心。
陳冰說：“你不能因為自己不想要了，也不管別人怎麼想，就硬拿來送人做人情。方燁，我再一次向你鄭重提醒，你如果是為了我，想和小侯分手，絕對沒那個必要。我不僅不領你的情，而且會恨你，會覺得惡心。如果你是真的不愛他了，你覺得愛情已經不複存在，那就是你的自由，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一句話，你們怎麼樣，與我無關。”
一陣陣痛襲來，陳冰又鬼哭狼嚎起來。方燁替她檢查了一下情況，說你別太誇張，還早著呢，沒有個十個八個小時，別想生下來。她用聽診器聽了聽胎音，告訴陳冰一切正常。陳冰說，她知道一切正常，可是肚子疼，這又不是裝出來的。方燁無話，準備離去，她還得到其他的病房去看看。
陳冰喊住了方燁，很認真地說：“方燁，如果你真的和小侯分手，我想他一定會覺得很窩囊。這是他想不明白的一件事。男人有很多事，永遠也不會想明白，孩子呀，婚姻呀，這些外在的東西，其實還是維持不了愛。愛是一個非常實在的東西，看得見，摸得著，什麼都是空的，關鍵還是看愛，也許，沒有了愛，什麼都會枯竭。”
方燁最後還是決定讓侯德義來一趟，她給他掛了一個電話。侯德義感到很為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臨了，仍然是決定去，又不能空著手去，於是去了一家禮品店，為買什麼樣的禮物而猶豫，他想到了玩具，可是這畢竟太提前了，結果是買了一大捧鮮花。他捧著鮮花出現在小病房門口的時候，陳冰已進入待產階段，用產科術語來說，子宮頸口已經完全打開，小孩的黑乎乎的小腦袋已經隱約可見。方燁和另外一名醫生正在忙著，小保姆不知道侯德義是什麼人，攔住了不讓他進去。他隻好站在門口對裏麵眺望，趁小保姆不注意，硬往裏闖。陳冰大聲喊著，呼天喊地，聲嘶力竭，一切就快結束，她喘著粗氣，在絕望和無意中看到了他。突然的安靜，時間似乎停止了，方燁感到奇怪，她回過頭來。
現在，兩個女人，陳冰和方燁，醫生和產婦，法定的妻子和正在生產的情人，一起目不轉睛，看著懷抱鮮花的侯德義。她們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位不知所措的男人，暫時忘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