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淳十一年小寒,梓縣已連落了兩場雪。
瑞雪兆豐年。對於貧窮的梓縣而言是好事。對於齊國雖不足道,卻也是功績。
國力強大的齊國長年尊享四海朝貢,八荒覲見。當今齊玄帝仁德有為,國內呈一派豐饒安寧,但這類窮鄉僻壤四境皆有,也養活了不少伶仃孤苦人。
入夜冷風森森地呼進這條破巷裏的幾間破屋,破被裹在身上,仿若無物,更別提能睡得安穩。
尚乙近來老是做夢。
夢的內容支離破碎,常常不等結尾她就一身冷汗地驚醒,幾次鬧下來,一雙杏眼下理所當然地掛上了淺淺的陰影。
隔壁七大娘聽見尚乙如此這般地說過一次就留了心,一日酉時掀開了她家的破門簾。
“小乙啊,來瞧瞧大娘給你找來的安神藥!”
尚乙早已從木樁上躍下,順手拎把木凳迎了過去,請大娘坐了。
“好孩子!你快看看這藥。”
尚乙依言接過一小包個個有卵石大小的丸藥,略端詳後近鼻嗅了嗅,邊伸手邊道:“的確是幾味安神藥草主君,成色也好——”尚乙抿嘴一笑,“大娘花了幾兩銀子買的?”
“哎呦,大娘哪裏拿得出幾兩銀子買藥!這是你袁嫂子前些日子吃的有剩,說是效用過得去,大娘就留心討了來。”七大娘一把推回尚乙的手,嗔怪道,“嫌棄藥糙啊?大娘專拿來給你的。”
尚乙含笑搖頭,將藥丸包好妥當揣進衣內。
七大娘心滿意足地起身,注視尚乙片刻:毛糙的長發隨意綁在腦後,目正身直頗有氣量,脖頸偏後的淺粉胎記瞧不真切。
大娘摸了摸她的臉蛋歎道:“好姑娘,怪叫人疼的。”
尚乙順勢挽住大娘的手臂,不言語。直送著她掀簾走了,才幾個跨步立回樁上站穩,提膝過腰練習平衡。
夜漸深,尚乙胡亂嚼碎了顆藥丸吞下肚,才剛熄了火折子就被一陣陣凶猛的睡意催倒在草席上。
怪藥……尚乙嘟囔。
正如臥雲中,不覺卻見一座端肅宅邸。尚乙被一股力量推著前進,迷迷糊糊穿過門廳,繞過幾處回廊,徑來到後院。
明明是臘月寒天,這裏卻仿佛正值三月暖春。正房一側立著一棵參天梧桐,有風掃過,榮枝繁葉颯颯作響。樹下殘花中依稀能見一人。
尚乙鬼使神差地近前,那藍衣人挺拔的身形愈發清晰。
也許是尚乙舉止莽撞,藍衣人倏的綻出殺意,施然運劍試探!
尚乙暗自納罕,往腰間一摸平日的短刀還在,便提了精神招架抵擋。
一來一回數十回合過去,尚乙能明顯察覺到對方點到為止的意思,仍舊處下風敗下陣來,便一收短刀,雙手抱拳拜在人前道:“多謝賜教。敢問尊姓大名?”
對方不語。
尚乙抬起頭。
但見麵似冷玉,神比吳鉤,刀裁鬢角冠束發,衣裳墨藍無他飾,長劍握在手中依稀泛著凜色。
尚乙有些發怔。
相諄垂眼看她,開口道:“起來。”
尚乙下意識站起身,繼而難得窘紅了臉,手附在刀鞘上無所適從地亂點。
“這是在我的夢裏。”相諄沉吟道,“你入睡前做了什麼。”
尚乙皺眉,從女兒情態中回過神。